这话说得小娘子不由得心生疑窦, 草草扫了眼画像就疑惑地看向对方,什么叫一主一仆或是一对祖孙?倒是让她听不明白了。
对面之人依旧态度温和,见她看过来, 问道:“小娘子看仔细了?”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清楚了,没见过呢。”
对面之人不掩失望, 叹着气道:“那便罢了。”
说罢又打起精神来:“若是小娘子瞧见了我家少爷,便来太原府的焦记粮铺, 我主家定有厚礼相报。”
厚礼?她听着很是心动,只可惜确实没见过,不过心底还是浮起了一丝期望, 闻言便连连点头,“我知道了,要是有了消息一定去报!”
“那便不打扰了……”
这管家说到这儿,忽然顿了顿,笑着问:“我们几人一路寻人到现在,不由得有些口渴, 不知能否进门讨碗水喝?”
看对面的农家少女面露纠结, 这人不由得心道, 这家门口停着一辆牛车,不知是不是他们家的, 若不是,就证明屋内有人投宿,虽说可能不是他所说的这两人, 但遇到一丝疑点, 都不能放过, 只是他们不是官府, 不好直接上门搜查,只能借着讨水进去一瞧了。
少女纠结了片刻,才犹豫着道:“你们人太多了……”
管家立马心领神会,不假思索地道:“我们进去两个就行了。”
他面上体贴,心中却在嘲笑,他们这么些人,都是青壮男子,这农女虽有几分警惕性,却偏偏阅历太少,见识太薄,徒惹人笑话,若是他们当真有什么不轨之心,她以为当真能把他们堵在门外?进去两个人和全都进去又有什么分别?
少女似乎是放下了心,让开门口的位置,放了管家并另一个人进去,引他们在院内的石桌前坐下,才道:“我去厨房端水,你们在这儿等会儿,不要乱跑啊,我家还有客人呢。”
“我们省的,小娘子放心便是。”
少女这才转身离开,余下那人立马收到管家的暗示,动作灵活地站起身来,往几个房间方向探看过去。
……
厢房内。
早在又有人敲门的时候,老人便心中警觉起来,他与小少爷一路走到这里,说是草木皆兵都不为过,他摸了摸胸口的东西,便想到自家已经殉了城的老爷和夫人,不由得悲从中来,再看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却有些呆愣的小少爷,更是心如刀绞,险些落下老泪来。
然而此时的情景却容不得他难过,这农家小院不大,他在厢房里都能听得清那少女跟门外人说话的声音,听了几句之后,他便不由得咬紧了牙关,焦急起来!
都是胡说八道!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富商焦家,派出来了这么多的人寻他与小少爷二人,定然是老爷查出来东西的背后之人派来的走狗!他这条老命是老爷救的,自己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他胸前的东西和小少爷落到他们手中!
屋外,那瘦猴一般的管家手下抓紧时间,在每个房间外都探查了一番,其他几间房都没人,终于走到最后一间厢房外,他透过破破烂烂的窗纸往里头看去,只见有个穿得灰扑扑的老仆坐在床沿上,手中拿着个半个巴掌大的粉色绣鞋,一边笨拙地拈针走线,一边嘴里碎碎念叨着:“娘子啊,以后走路可得仔细些,你瞧这绣鞋都被划出个口子来,咱们这趟去你外祖家投亲,若是你再没有个闺秀的样子,只怕那些表姐妹们会嘲笑于你……”
他正说着话,床上的一团却用力地踢了踢被子,似是不耐烦地又翻了个身,露出半幅碧青的裙子。
老仆就坐在床边,一转头就瞧了个正着,嘴唇动了几下,像是还要说什么,然而还是耷拉着眉毛,最终放弃。
瘦猴儿正欲再往里瞧瞧,厨房那边却传来了脚步声,正想一不做二不休拖延一番再看个仔细,他心道,反正这不过是一户农家,就算冲撞了又能怎么样,还是主家的事情重要!
不过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那老仆忽然站起身来,弯下腰把鞋子放在地上,恰好露出了床上那位“小姐”的半张脸,瘦猴看得真切,的的确确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不由得失望起来。
意兴阑珊地赶在农女端水过来之前回来,对管家模样的人低声道:“是个去投亲的小娘子,不是咱们要找的人。”
管家听罢,也有些失望,以至于喝完少女端来的水之后,也没给钱就带着人离开了。
徒留少女站在原地,等到他们走远了,才敢叉着腰骂起来:“我呸!什么富人家的管家,装什么大头蒜呢,抠死算了,连碗水都要白喝!”
厢房内,老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手里的针线也有些拿不稳,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还没等他重新坐下来,外头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听着不像是几个人发出来的,他不由得走到屋外想去看看,却见这农家少女“砰”地一声赶忙把大门关了起来。
“小娘子,外头这是……”
“发兵了!”少女面色紧张,不等他说完就回道,说罢又急得团团转:“这又是上哪儿打仗去,我阿爹阿娘和阿兄还没回来,可别被裹挟着走了。”
老人不由得默然。
心中却有思索,看样子这是从太原府发的兵,却不知带兵之人是谁,不知老爷说过的那几个可信之人在不在这太原府中……
……
太原府。
送走了定远侯等人以及他们所带领的一万余兵之后,沈伯文没有回宅子里,反而又回了军营中。
战事一起,哪怕是他们这些人,都不能放松警惕,严阵以待大戎那边的下一步动静。
几日过去了,暂且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定远侯是景德帝钦定的主将,其他人都以为哪怕他带去的兵力稍逊,但配合大同的守兵们,解围不成问题,说不定还能将大戎五王子带的那些人尽数歼灭,取得一场大胜!
然而天不遂人愿,又是三日过去,太原府众人等来的却是身受重伤的定远侯副将常朗,一开口便惊得众人如遭雷击。
“侯爷在半路上遇袭!大军如今已经死伤过半,求派兵支援!”
说完这句话,常朗便晕了过去。
他被抬到了帐篷内治伤,而听到他方才话的诸将们却一时心血难平,反应各异。
“他带出去了一万五的兵!路上拦截的大戎兵们难不成比这人数还多?怎么能死伤过万!”
“高将军莫急,估计是那五王子狡猾,在路上伏击,侯爷应当也是不设防。”
帅帐中的主位空着,沈伯文坐在次席上,视线放在舆图之上,没有往旁边看,然而高定然那气急的声音依然传到了他的耳中:“盛清!你他娘的当然不急!死的那些兵又不是你的,是老子亲手带出来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高兄高兄,你先冷静一下……”
“是啊,急也没有用,咱们现在还是先商量出来一个对策。”
这是其他人开始劝了起来。
在几人的连番劝说之下,高定然总算是冷静了些许,冷哼了一声,双手抱臂站在原处,横眉冷对,半点儿不让地问:“除了咱们带兵过去救,还能有什么法子?”
其他人不由得沉默下来。
只听高定然又嗤笑了一声,音量半分不减:“就知道这些从京都来的贵人们,一个个的都是废物!”
他这话说的,旁边的人不由得推了推他,见他看过来,这人便扬了扬下巴,方向是次位上正低头看舆图的沈伯文。
高定然却不以为意,轻蔑地瞥了眼沈伯文,甚至还语带挑衅地开口道:“沈大人觉得呢?”
“觉得什么?”
沈伯文不是没听到他方才的轻狂之语,只是懒得理会罢了,直到他又一次开口,才抬起眸子,语气平淡地问道:“你们打算带兵救援?”
高定然还等着他对自己方才挑衅的回应呢,却没想到对方压根儿没有在这上面多加理会,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听到他竟然还过问军事,更是冷笑起来,阴阳怪气地道:“是啊,侯爷身边的副将亲自求援,咱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没想到沈大人还懂兵事?”
盛清在旁边看着,听闻此言,面上一副纠结之色,欲言又止。
沈伯文似是没有听出高定然话中的嘲讽,继续问道:“那你们打算带多少人去救?”
他话音落下,高定然与盛清之外的其他人都愣了一瞬,仿佛没想到这个文官监军好像是当真要插手军事,不由得面面相觑,都将视线移向了高定然。
原本定远侯便指派了他与盛清二人留守太原府,但盛清气势远逊于他,因而他隐约就成了诸武将之中的头领。
高定然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依旧是那副嘲讽的语气:“好叫沈监军知道,军事上的事儿你不懂,要去救援定远侯和大同府,不带一万的兵可不能成事。”
“不行。”
他这话刚说完,沈伯文便抬起眸子,定定地看向他,冷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高定然愣了,随即就沉下脸来,“不行?不行也得行!你他妈懂什么打仗!”
对方气急败坏,沈伯文却与之相反,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神态各异的众人,视线停在了涨红了脸的高定然身上,“太原府一共三万兵马,定远侯带走了一万五,你又要带一万走,就留五千的人马守城?”
他的语气极冷淡,半点儿不见以往的温煦:“太原府乃是京都的门户,若是太原府城破,大戎人便可长驱直入,京都危矣,这个道理,哪怕本官这个不懂军事的文官都明白,难道大戎人不懂?诸位将军不懂?”
他这话说罢,有的人不由得露出了思索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