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却并不像他预想的那般。
“什么?监军?”
那日被景德帝派的小内侍叫回去, 殿内还有阁老们议事,他们只能在殿外等候,而后谢之缙先被叫进去, 半刻钟后出来,沈伯文才被传唤进殿。
然而进去之后,就被炸了一个大雷。
景德帝下旨命定远侯盛宣为主将, 另有两名副将,立马前往太原府接管附近三府兵马, 打退大戎人,夺回凤阳府。
此外,还命沈伯文做监军随行, 专掌功罪,赏罚稽核,对景德帝一人负责,有秘密上奏的权利,以及在主将不在的时候,还有对军队的指挥权。
监军的位置极其重要, 权利也十分大, 先前的监军一般都是由景德帝身边的大太监们充任, 譬如御马监的几位大监,但让文官充任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毕竟武将们天生有“拥兵自重,武装割据”的条件,仿佛无论在皇位上的是哪个皇帝, 都对他们有戒备之心, 因而监军才应运而生。
定远侯府虽然近些年已经有些没落了, 但定远侯盛宣毕竟家学渊源, 自己也没少上过战场,带兵打仗的能力无人怀疑,况且,在旁人看来也不是不能理解。
卫国公郑家,战功卓然,在边关威名赫赫,家中还出了一个皇后,还有皇后所出的太子,到现在手里还握有兵权,老实说,他们没有主动上交兵权,景德帝也一直都没有对他们家动手,已经足以让朝廷众人心里犯嘀咕了,这次不派他们家族中的人前去,也是不想给他们家再添战功,虽然景德帝没这么表现,但并不妨碍其他人这么想。
朝中还得力的武将,除了卫国公一家,还有曹国公朱家,一门三杰的广安宋家,近些年在西北以战功出名的守将高定然,定远侯,以及宁平候杜家,只不过杜家这一辈有本事的只有一个杜明,然而杜明已经在凤阳府殉职了,真是可怜可叹。
除了这些人之外,有打胜仗的本事的,还有太子李煦和燕王李烨。
不知景德帝是出于何种考虑,最后在这些人中选了定远侯,但很显然,这个人选暂且能让大部分的人满意,不满意的当然也有,但都被景德帝忽视了。
沈伯文对武将们了解不多,既然定远侯能让大部分人都满意,他的本事应当没什么问题,只是……
他“嗯”了一声,忽然皱起了眉,顿了顿,才道:“长风,你说陛下究竟知不知道当年的事?”
他总觉得,虽然文官为监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点他自己做定远侯的监军,恐怕与他们两家从前的龌龊有关。毕竟说到底,福柔公主派人绑架阿苏和如玉,起因便是定远侯府那个庶女的挑拨。除此之外,还有他们两家之间那说不清的亲戚关系,时至今日,定远侯夫人在外交际的时候,也经常见了阿苏没什么好脸色,也就两家圈子不同,地位也不同,阿苏不屑同她计较罢了。
但说到底,他们两家的关系并算不上好。
谢之缙闻言,欲言又止,半晌后才道:“陛下手中有锦衣卫,恐怕该知道的都知道。”
尤其是这种涉及到朝廷官员和勋贵们的私事,更是他们重视的地方。
沈伯文听罢,面上倒是没有惊讶的表情,显然已经预料到了。
既然景德帝知道他们那件事是前提,后续对他的提拔看重的原因,似乎也多少能窥得一斑了。
“罢了。”沈伯文轻叹了口气,垂下一双清鸿眼眸:“事情已经定下了,我们再追根究底也没什么用,我不日就要随军远赴太原府,到时候家中还要麻烦长风看顾。”
“这有何难,也是我应当做的。”
谢之缙没有犹豫便点头应下,“边关既已起了战事,延益你过去也有风险,虽然监军不必上战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送你几个身手好的人吧,除了护卫你,若是你有什么不方便让军中之人知道的事需要做,也能差遣他们。”
沈伯文本想推拒,但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拱手谢道:“那便多谢长风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谢之缙笑得坦然,忽然又道:“只是可惜,珏哥儿下场的时候,你这个当爹的怕是还在边关。”
听他说到这个话题,沈伯文心中也不免有些遗憾,在好友面前也不必装什么样子,他摇了摇头:“哪怕我在这边,也不能陪他去广陵府,况且不管我在与不在,他能不能榜上有名,还要靠他自己。”
谢之缙闻言挑眉:“你就这么放心?”
“不是放心,是宽心。”沈伯文颔首,随即又叹了口气:“况且……边关起了战事,凤阳府已经失守自不必说,恐怕太原府,大同府还有邻近几个府,乡试都考不成了,相较于这些地方的士子们,珏哥儿还能安稳地下场,已是大幸了。”
“这倒也是。”谢之缙也收了笑,正色道:“定远侯也算是有些本事,希望西北那边顺利,你们也早日归来。”
沈伯文何尝不是这么想呢?他收起心中的那一丝惆怅,点头道:“借你吉言。”
……
将谢之缙送出府外,沈伯文回到正房时,自家妻子已经在屋里了,正在亲手替他打理行装。
他站在门口定定地看了半晌,才缓步踏了进去。
周如玉没有让丫鬟们帮忙,他的每一件里衣,外裳,腰带,佩饰所放的地方,她都一清二楚,听说西北苦寒,再过几个月,怕是会冷下来,她在收拾了几件薄裳之后,又打算让谭妈妈去开箱笼,把去年冬天给他做好还没来得及穿的衣裳取出来几件也带上。
她也是没想到,自家相公回京之后,却比在南阳府的时候还要忙碌,能安稳待在府中的时间反而便少了,上一回是河南,这次又是西北……
“如玉。”
忽然间,她身后传来沈伯文温和的声音。
声音入耳,她将自己方才那点愁绪尽数收敛了起来,面上挂起温柔的笑意,转过身应道:“夫君回来了,妹夫走了吗,怎么没留下来用晚饭?”
事实上,沈伯文也邀请了谢之缙在家用饭,不过对方念在他即将离京,便决定不打扰他与家人相处,才推说自己还有事,先行离开了。
沈伯文看得明白,此时听到自家妻子问,便将谢之缙的话与自己的猜测都一一道来。
“阿苏又怀上了,妹夫说不定就是为了陪她才早些回去的。”
周如玉听罢,却有与他不同的猜测,掩唇笑道。
“啊?”沈伯文怔了怔,这件事他还当真是不知道,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早上的时候,谢府派了阿苏身边亲近的妈妈来说的。”周如玉继续转过身收拾东西,一边道,语气中有些担忧:“听说阿苏这胎起初有点不稳当,谢夫人专门请了擅长替妇人养胎的太医才稳妥下来,怕惊了胎儿,因而满了三个月才往外说。”
沈伯文听了也沉默下来,在古代,妇人生产无异于异常鬼门关,然而他不懂医术,在这种时候,除了担忧,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在心中叹了口气,道:“如玉,我这两天就要启程,中间还要进宫一趟,时间紧张,怕是来不及去谢府亲自看小妹了,你回头替我上门探望探望。”
“相公放心便是。”
周如玉与沈苏这对姑嫂之间的关系一向不错,闻言便点了头,语气温柔地道:“阿苏就像我的亲妹妹一般,你放心,我会常去看她的。”
自家妻子是再稳妥细心不过的性子,沈伯文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轻抚着她的肩膀,因为又要离家产生的那丝愧疚越发深了。
周如玉与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对他了解颇深,对上他的眼眸,便看明白了他的情绪,不由得笑了笑,手底下还在收拾衣裳的动作也停了,轻声道:“相公,陛下如此看重于你,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我能做的不多,但替你照顾好家中却没什么问题,难不成是不放心?”
说到最后,她还眨了眨眼睛,眸光潋滟,难得地同他开了个小玩笑。
沈伯文不由失笑,将她揽入怀中,语气较之平时更为温和:“我怎会不放心你,如玉可是我的贤内助。”
说到这儿,他却忍不住叹了口气,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是我常在外奔波,没时间陪伴你们。”
“相公不必愧疚。”周如玉很快道:“我们一家人在京都中安稳度日,珏哥儿还能下场科考,较之边关被大戎人残害的百姓们,是何其幸运,相公与定远侯和将士们前往边关,早一日将那些人赶出去,收复凤阳府,百姓们就能早一天过上好日子。”
“我虽然没有上过学,但这些基本的大义却是知道的。”
周如玉主动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身前,不再开口说话了。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沈伯文放心了心中的愧疚,也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房内一时无言,但夫妻二人之间自有一股温情流淌。
……
旨意下来不过三日,沈伯文便随定远侯盛宣,以及其他随军人员们一道从京都出发,急行军前往西北,户部负责为军队筹措的粮草而后被陆续押送过去。
因怕延误战事,定远侯与沈伯文一行人夜以继日,几乎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在七日后赶到了太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