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
郑皇后刚抄完一卷佛经, 上面的字迹端正整齐,十分漂亮,她身边伺候笔墨的大宫女不由得赞道:“娘娘的字越发好看了, 奴婢帮您供到小佛堂去。”
“去吧。”
郑皇后没有拒绝,放下笔便由着她去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大宫女从门外走了进来, 将打听来的消息轻声汇报给郑皇后。
“娘娘,太子殿下今日求见陛下, 陛下又没见。”
只这一句话,郑皇后的心便沉了下去,只是面上还保持着镇定, 交代道:“让他安心待在东宫,在案子查明之前不要再动。”
待宫女应下,又问起:“陛下这几日都歇在哪儿?”
大宫女显然对这些事都了然于心,闻言便不假思索地答道:“回娘娘的话,陛下这几日都歇在西苑,并未涉足过后宫。”
见自家娘娘若有所思, 她又接着道:“容妃和容妃都带着羹汤和糕点去求见过, 陛下都没有召见呢, 听说容妃娘娘原本是兴高采烈地过去的,后面却是面色不好地回来了。”
她语气中透着一丝幸灾乐祸和扬眉吐气。
谁让自家太子殿下差事不利, 那边儿就抖起来了,活该被陛下训斥。
郑皇后的心思却不在容妃受挫这件小事上,原本皱起的眉又松开。
她摩挲着手上的迦南木手串, 一边思索着。
——谁都不见, 总比单单不见太子的好。
旋即她又想起景德帝的病, 先前病倒了一天一夜, 竟不让她们去探望,细问也不许,问就只说没什么大事,可这样的话能瞒得过谁?
他从登基到现在一向勤政,若是没什么大事,又怎么会连朝会都没上?
不过是信不过她们这些人罢了。
想到这儿,郑皇后不由得抿了抿唇。果然,帝王果真是帝王,若自己真的将皇帝当做自己的夫君,定然是要吃大亏的。在他还年轻力壮的时候,太子便是他的好儿子,文武双全,性子仁善,是给他锦上添花的那朵花。
可待到他年老体弱之时,这朵花就变成了能威胁到他的猛虎……
郑皇后沉思了片刻,又开口道:“你亲自去一趟沈家,把沈侍郎的夫人请过来,就说本宫寻她说会儿话。”
“是,奴婢这就去。”
大宫女福身应下,随即便告退出去。
周如玉在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在担心,若是皇后娘娘要问自己关于相公差事的事,她要怎么回答才算合适。
相公的秘密定然是不能随意泄露的。
“臣妇拜见皇后娘娘。”
被宫女引着进了昭阳宫的前殿,周如玉福身行礼。
郑皇后态度温和地道:“沈夫人请起。”
看着自己眼前这个相貌温婉,虽略显紧张却并不局促的女子,郑皇后不由得想起了她的老师,韩辑的夫人萧氏,那个曾经也名满京都的才女。
原本想要从她身上打探这件案情的心思忽然淡了。
萧氏能收她为弟子,想来她身上定有过人之处,郑皇后有一种预感,哪怕自己出言打听了,也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或许会一无所获。
这般想着,她将要问出口的话便不由得换了一句:“夫人家中可还好?”
周如玉闻言,心稍稍提起,随即面上露出个略显苦涩的笑意,轻声道:“劳娘娘垂问,家中暂且还好,还瞒着呢,没敢让老爷子和老太太知晓。”
她这句话说完,郑皇后越发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沈夫人或许是知道些什么,但其中内情却不能同旁人道。
既然如此,郑皇后便轻叹了口气,对她安抚地笑了笑,才道:“沈大人的品性才干,是陛下在本宫面前都夸赞过的,夫人也莫要担忧,若是此事另有内情,想来陛下定会让人查明真相,还沈大人一个清白。”
既然已经决定放弃打听消息,郑皇后也不介意做一个好人,说几句好话宽她的心。
“多谢娘娘体谅。”
她话音落下,周如玉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皇后娘娘没有打听内情的意思就好,如若不然,她也没有信心能同这样的人说话滴水不漏。
闲聊了半晌,郑皇后便借口乏了,让宫女送周如玉出去。
周如玉也记挂着家里,忙起身告退。
……
行到宫门前,周如玉迎面走来一道身影,她刚想回避,便听见对面之人“咦”了一声,然后道:“师母?”
能出现在这宫中,并且唤自己师母的只有一个人——皇长孙李祯。
周如玉心中微讶,抬起头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瞧见少年熟悉的面容。
她福身行礼:“臣妇见过皇长孙殿下。”
“师母快请起。”李祯不由得忙道。
周如玉从善如流地起身,随即便垂下眸子,轻声道:“殿下快别这样叫了,臣妇的夫君如今还是戴罪之身……”
“师母不必如此。”李祯明白她这么说的意思,是怕老师牵连到自己,但他自己却并不在意,他摇了摇头,眼神真诚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敬佩老师才学渊博,品性端正,我相信他定然是被冤枉的,待到案情查明,自然会被放出来。”
少年清朗的声音传入周如玉的耳中,她心中不由得被触动,鼻端也没来由地一酸。
就连皇后也不敢这样肯定地同自己说,相信她的夫君是被冤枉的。
“多谢殿□□谅。”
片刻后,周如玉再次福身,道了声谢。
她又行了一礼,少年反倒抿了抿唇,想问问沈府的其他人可还好,却又忍住了,道:“师母回去吧,我这边若是打探到关于老师的消息,就差人送到府上。”
说罢,许是怕她再次道谢,便连忙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少年赤诚,周如玉的心中也不由得放松了些许,不由得露出个清浅的笑意,随即便离了宫门。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她的心情却又沉重了起来。
自从相公离开那日起算,已经过了快大半个月,若是这件事再不出结果,老太太还好,老爷子那边就快要瞒不住了,他老人家一向心中有数,这段时间说不得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还有阿珠这个鬼灵精,这几天瞧着也懂事了许多,不但跟在自己身后说想要学管家,还总往厨房跑,琢磨出几样吃食来。
周如玉非常怀疑她是不是也看出了点儿什么来。
这般想着事儿,便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她只觉得还没走多久,马车便到了自家门口。
灵慧扶着她下了车,刚刚站定,她望了眼自家门口,便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正在思索之时,就瞧见从大门口缓缓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不由得脑海中一片空白,登时便愣在了原地。
“如玉?”
沈伯文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还有些不敢置信,不由得上前几步,摸了摸他的肩膀胳膊,直到确认手下的触感是真实的,眼泪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相公……”
她这一哭,沈伯文便有些慌了,赶忙从袖中拿出手帕替她擦泪,一边轻声安慰道:“别哭,都是我不好,这不是回来了么?”
他这擦泪的动作略显笨拙,几句话反倒引得周如玉的眼泪落得更凶。
不过这泪却是喜极而泣,许是自己也觉得站在街上哭不太好,她好容易才收住泪水,接过他手里的帕子,自己擦着眼角,总算是点头同意跟沈伯文先进门。
沈伯文不由得松了口气。
一回到房中,周如玉便让丫鬟们都下去,关上房门。
沈伯文还在想如此正好,他也好同自家娘子详细说说这段时间的事,却忽然听见她说了一句:“脱衣服。”
沈伯文:“……啊?”
见他瞬间愣住,周如玉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想什么呢,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
毕竟去了趟诏狱,虽然现在瞧着走路无碍,谁知道究竟有没有受刑呢?
她面上虽紧绷着,心中却极是担忧。
沈伯文听明白了,不免对自己方才涌上的念头羞愧了一瞬,但手底下还是有些犹豫,半晌没动。
他这一犹豫,周如玉便知这里面有事,也不说话,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
眼眶还是红的,一双清澈的眸子似水洗过一般,就这般执拗地看着他。
沈伯文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放在了外衫的扣子上,缓缓地将其解开。
外衫褪下,周如玉不由得惊呼一声,旋即眼眶中便蓄满了泪。
只见他的里衣上清晰可见地透出暗红的痕迹,明显是受了不轻的伤。
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双手微颤着轻轻抚了上去,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而落,“不是说做个样子吗,怎么,怎么……”
她说不下去了,手上动作却没有停顿,里衣解开,沈伯文还想拿手去挡,怕吓到了她。
周如玉却咬唇摇了摇头,坚定地将他的手拿开。
几道明显还在渗血的伤口就这样映入眼中。
“我去叫人拿东西来给你上药包扎。”周如玉怔了怔,身上一颤,旋即抿紧了唇转身出门。
丫鬟听到吩咐,赶忙小跑着去拿东西。
周如玉却没有立即回去,她攥紧了手,指甲不自觉地将手心掐出了红痕。
她想要平复一下心情再进去,她怪自己蠢,明知诏狱不是什么好地方,怎么会那么轻易相信相公说的无事,只是进去走个过场就好,他身上的伤,明显是用鞭子抽出来的……
而且上面完全没有上药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