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缙步履匆匆地感到库房处时, 火已经被扑灭得差不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还未开口,身后便传来太子怒喝的声音。
李煦黑着脸,大踏步走了过来:“里面怎么样了?”
面上还沾着灰的仓管战战兢兢地禀告:“禀, 禀太子殿下,仓库的粮食已经被烧了大半……”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太子这次是当真气急了,原本还当这次赈灾应当无事了, 能平平稳稳地结束,谁能料到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 又闹出了事端?
他若是连赈灾这点事都做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乱子, 父皇怎么会信任自己的能力?
谢之缙也皱着眉,但却并没有贸然开口,抬步往已经被灭了火的库房内走去。
“公子小心。”
他身后的护卫悄声提醒道。
谢之缙摇了摇头,示意无事,继续往里面走。
仓库里头充斥着一股谷物被烧焦的味道,许是还一道烧着了其他的东西, 混杂在一起, 味道并不怎么好闻, 平整的墙壁也被薰成了黑色,脚底下被烧焦的残留物和被用来灭火的水混在一块儿, 他脚上的官靴踩上去,再往前走,就留下一道黑色的脚印。
他仔仔细细地环视了一圈, 一无所获, 正要离开时, 却忽然发现门口似乎有东西。
他走过去, 撩起袍角蹲下去看。
——原来是一块尚未被烧干净的布料。
他正要伸手去捡,身旁的护卫便道:“公子,这东西脏,还是属下来吧。”
谢之缙“嗯”了一声,并没有反对,随即便站起身来。
此时太子也瞧见他这边的动静了,尽管心中还气恼着,但长久的养气功夫,已经让他面上神色趋于平静,走过来主动问道。
“殿下请看,这似乎是一片夜行衣上的衣角。”
谢之缙此时已经看完了,见太子端详,便出言将自己的猜测道出。
太子听到了,不由得皱起眉,“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方才战战兢兢的仓管又弓着腰挪了过来,声音虚弱地道:“禀太子殿下,谢大人,方才灭火之后,他们还在门内发现了一把……一把匕首。”
说着,便老老实实地将匕首呈了上来。
——没有匕鞘,是一把沾了黑灰,刀面上不知沾了什么,此时已经被大火烧得发黑的长匕。
谢之缙冷眼瞧着,心中不由得猜测上面应当是血迹。
就是不知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样的东西了,难不成放火的人在来之前还杀了人?
就在这时,另一股环绕着低气压的人走了过来,面色阴沉,穿着飞鱼服,腰间佩着绣春刀,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牟远。
他向太子行礼,然后说出的话便是石破惊天:“禀陛下,汝宁知府被人杀死在牢中。”
他话音落下,场面倏然安静了下来。
太子此时的面色似乎依然平静,攥紧的拳头却逐渐收紧,发出咯吱的响动。
原本就战战兢兢的仓管更是腿一软,跪倒在地,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这时候,谢之缙与牟远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眼前这位殿下也是亲自上过战场,在马上杀过大戎人的。
最先打破安静的是谢之缙,他让护卫将那片还未烧干净的衣角与长匕首送到牟远跟前,开口道:“这是在被烧的库房中找到的,牟指挥使看看是不是与凶案相关的东西。”
牟远闻言,转头看了眼自己身后一个身形偏瘦的属下。
这人立马会意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又退了回来,肯定地说:“回大人,这片衣角暂且不得而知,不过这把匕首的确就是杀害汝宁知府的凶器。”
牟远听罢便“嗯”了一声,让他把凶器收好。
太子此时也开了口,目光沉沉地从仓库方向收回视线,对牟远道:“这两件案子,还要麻烦指挥使彻查。”
“殿下放心,臣责无旁贷。”
牟远点了点头,抱拳应下。
……
沈伯文的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他抬起头循声望去,随即站起身来。
恭敬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
太子心情不好,说话的语气也淡淡的,不过对于沈伯文的态度还算温和。
——心情不好是应当的,没有谁能在遇到这种事之后还心情好。
除了始作俑者。
谢之缙也走了进来,顺便关上了门,让护卫在外看守。
太子让他们两个都坐,谢之缙随即便将方才发生的事都跟沈伯文说了一遍。
在听到库房里的粮食被烧掉了一大半,汝宁知府还在牢中被杀的之后,沈伯文眉头紧皱,心里不妙的猜测成真,他的心忽悠悠地坠了下去。
他们这里有太子亲卫,有谢之缙从谢府带来的护卫,最重要的,还有指挥使亲自带着的锦衣卫,那歹人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完成杀人放火两件大事,最后还给他悄无声息地逃脱了。
这简直就像是在他们脸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任谁都会觉得他们无能。
沈伯文摩挲着桌面,面色沉竣,他们背后似乎有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正逐渐将他们都网进去。
若是稍加不注意,他们就会像被捞上岸的鱼儿一般,呼吸不畅,在网中挣扎求生。
他沉思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殿下,那个先前被我们抓起来的人,怎么样了?”
“那人无事,还被好端端地关在牢中。”
太子敲了敲桌子,道:“就连他附近也没有别人去过的痕迹。”
看来这人应当没有汝宁知府知道的多,也没有他那么关键,如若不然,被灭口的就不光是汝宁知府,还有他了,毕竟这个歹人能做到悄无声息的杀人,那么杀一个和杀两个,对他来说应当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
也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留下这个人的性命,会比他死了更有用。
他想到的,谢之缙也想到了,倏然面色一变,道:“殿下,这件事是冲着您来的。”
太子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自己又何尝不知,原本在京都的时候,他这个位置看起来坚若磐石,实则又如履薄冰,父皇放任燕王去西北打仗,又不令他就藩,容忍他的种种错事,都让太子为之担忧。
此番赈灾离京,还原本以为是件好事,即便稍有不平,也能解决。
但此时看来,也不尽然。
沉默了许久,太子才开口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懊悔也没用,孤会将事情写信禀告父皇。”
这句话说罢,他又道:“查案有牟远,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赈灾,你们有什么主意?”
这是问策了,谢之缙与沈伯文对视了一眼,沉思起来,随即先后斟酌着开了口。
……
牟远虽然答应了太子说要查案,但他却是景德帝的锦衣卫,而不是太子的亲卫。
因而,他回房之后首先要做的,便是方才发生的事,如实写在密折上,不偏不倚,有事说事,然后放在特制的密匣中锁好,让亲信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京都去。
既然走的是特殊渠道,因而这封密折,就比太子的自陈更早地到达了皇城西苑,景德帝的书案上。
殿中燃着香,香气袅袅升起,价值千金的香料在这皇宫中根本不算什么,毕竟这大周最高的富贵,都集于皇宫之中,集于皇室之中。
香味逐渐弥散到了殿中,景德帝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也没有那么疼了,不由得道:“刘伴伴,这香是哪儿来的,味道清雅,倒是不错。”
刘用恭敬地笑道:“回陛下的话,是宁妃娘娘那边送过来的,说是亲手合的香,请您试试。”
“原来是她啊。”景德帝不由得笑了,不过这笑意却不达眼底:“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就是不同,非但能亲手合香,就连这香味也像极了她。”
刘用顿时听明白了。
陛下对这香是满意的,不过对宁妃娘娘,就不好说了。
景德帝也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坐直了身子,亲手打开密匣,取出里面的东西,打开看来。
看着看着,便面无表情。
“被烧了?”
半晌后,景德帝眯了眯眼睛,视线还放在密折上,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当真是被烧了吗?”
刘用在他身边,听得分明,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陛下此时的心情十分不好。
景德帝放下手中的折子,随即便想要站起身来,然而还未能起身,便觉得一阵晕眩,眼前发黑。
忽然就失去意识,往旁边跌落倒去。
“来人呐!”
“快叫太医!”
刘用着急忙慌地扶住了景德帝,避免他的千金之躯直接倒在地上,或是磕在桌上,一边喊人,一边同别人共同将景德帝搬到后殿的床榻上去。
太医来得很快,是一直负责给景德帝诊治的太医院院使。
“苏院使啊,陛下的病怎么样了?”
好不容易等苏院使诊完脉,刘用心中焦急,面露关切地问道。
苏院使收回手,面色沉重,斟酌着道:“陛下气虚血瘀,经脉不畅,头疼的症状是不是越发严重了?”
陛下的病一直是苏院使负责的,刘用也不瞒着,闻言便点了点头。
“陛下今日可曾接触什么不寻常之物?”
刘用听明白了,事关陛下的病情,他便将宁妃送来的合香和密折的事都说了。
——至于密折的内容,别说他自己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旁人。
说罢,不等苏院使开口,他就让人把合香送过来。
“这合香没问题。”苏院使细细检查过,不禁闻了,甚至还切开尝了,然后便了然原因恐怕是出在密折的内容上,不过这就不是自己该关心的事了,自己只需要知道病因,他道:“原来的药方得换一张了,臣去偏殿开药方。”
“带苏院使过去。”
刘用指了指自己的干儿子,让他带人过去,自己则是亲自留守在景德帝的榻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