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自家闺女怀疑的眼神, 沈伯文半点儿不心虚,对自家夫人道:“我等会儿还要去赴宴,怕是不能陪你们一块儿用饭了。”
周如玉一早就知道他今天的安排, 闻言也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只叮嘱着:“少喝点酒。”
“夫人放心。”
沈伯文笑了笑, 又道:“我的酒量你还不清楚吗?”
他这么一说,周如玉摇头失笑, 还好他现在是南阳府的最高官了,没有人敢给他灌酒,如若不然啊, 怕是难了。
几个晚辈在旁边,沈伯文也不欲多说别的,往江面上的几艘画舫上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对妻子道:“难得出来一趟,中午就别赶着回家了。”
话音刚落,周如玉还未如何, 沈珠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期待地等着自家阿爹的后文。
沈伯文自然没有错过她这个期盼的眼神, 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我给你们订了画舫, 上面该备的东西都备好了,等会儿让老谭带你们过去。”
这是替家人们准备的惊喜,就连周如玉起先也不知道。
此时闻言便稍稍睁大了眼睛, 似是没想到。
“珏哥儿和庭安, 想跟着我去赴宴, 还是留在这儿?”沈伯文又询问起了两个少年。
若是他们想跟着自己过去长长见识, 看看其他南阳府官场上的人,他也没意见。
不过沈珏和顾廷安都没有这个打算,都道要留在这里。
“行罢。”沈伯文也不勉强,事实上那种场合也不适合带着孩子过去,以免他们也不自在。
最后又交代了老谭几句,才对他们道了声:“玩得开心点。”
将官服的袖子一甩,带着唐阔先行离开了。
一直到那道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沈珠才呼出一口气,刚准备将头上的柳环摘下来,就听见自家阿娘打趣的声音:“这不是挺好看的吗,怎么要摘了?”
“阿娘……”
沈珠嗔了她一眼,小声抱怨着:“阿爹刚刚拍我的头,把我的头发都薅乱了。”
“噗。”这是沈珏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珠耳朵灵,闻声顿时转过去对他怒目而视:“阿兄!”
顾廷安也弯了弯眼睛,抿了唇笑,见阿珠看过来了,立马收了面上的笑,状似严肃地道:“世妹莫气,阿珏做哥哥的,怎么能这般,当真是太过分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对不住了,阿珏。
他这样是故意的,沈珠又不傻,哪里瞧不出来,不过鉴于话还是好听的,轻轻地哼了一声,就不跟他们两个计较了,跑到自家阿娘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想把头上的柳环摘了。
周如玉并不干涉孩子们之间的来往,他们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人生中也不过只有这么一段时间,只要遵循礼数,懂礼晓事,她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像这种程度的拌嘴,实在是太正常了。
看着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女儿,她温和地笑了笑,总算是答应了,不过又道:“等到了画舫中再摘,现在摘下来,就把头发都弄乱了,等到了里面,让灵慧给你重新梳。”
“女儿就知道阿娘最好了。”
沈珠闻言就高兴起来,笑盈盈地道。
沈珏和顾廷安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沈珏拿胳膊捣了捣身旁之人,语气凉凉地道:“庭安,我跟你的关系好,还是阿珠跟你关系好?”
一贯表现得性子稳重的少年,在同龄人面前,总算是有些少年的模样了。
“非也,不能这么算。”顾廷安眼也不眨,一本正经地辩驳:“我帮理。”
“……”
沈珏决定暂时先不跟他计较,等庭安知道阿珠这丫头烦人起来能有多烦,到时候有他受的。
没让他们等多久,老谭就过来了。
引着他们几人往江边走去,一艘画舫正停靠在那儿。
上面有伺候的人,已经替他们将帘子打了起来,周如玉带着孩子们拾步上了船梯,进入船内。
船内的侍女过来轻声询问,他们想吃什么,周如玉看向几个孩子,都表示什么都行。
他们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饭菜上了,看沈珠跃跃欲试的样子,显然是想去船舷那边瞧瞧。
周如玉看得分明,不由得失笑,摆了摆手同意了。
然后自己做主点了几道时令菜,主要还是以鱼为主,这是正经的那种画舫,厨子做的菜大多是在江中现捕现做的,主要便是图个新鲜,至于味道么,应当也不会差,如若不然,怎么吸引到食客。
除此之外,还点了主食,并一壶茉莉香片。
茉莉香片最先被送了上来,与之一道被端上来的,还有几样新鲜水果,都是洗好的,水灵灵的被摆在白瓷盘中,在这炎炎夏日中,叫人一瞧就口舌生津,胃口顿开。
船舷处,沈珠正带着谭灵慧扶着栏杆,好奇地往不远处打量,连头上还顶着柳环这件事都忘了。
沈珏和顾廷安就站在不远处,一边闲聊,一边看顾着她。
——不过他们二人都没有要提醒她摘掉柳环的意思。
“庭安。”
沈珏细长的手指握在栏杆上,江上的微风轻轻吹起他月白的袍角,声音传到了身边之人的耳中:“今年正好有乡试,你打算下场吗?”
顾廷安闻言便摇了摇头,随即想起来对方没有往自己这边看,又开口道:“暂且不去,我想等出了孝期再下场。”
他今年也才十五岁,哪怕三年之后再下场,到时也才十八岁,若是能中,足以称得上一声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
沈珏想明白之后,便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先前回老家考了县试与府试,倒不是不想参加院试,盖因院试是三年两次,今年正好没有,若是想考,只能等到明年八月再去一次。
他对考试倒是没什么意见,只不过对赶路有点儿意见,虽然不像父亲那么晕船,但是总归还是不怎么好受的。
……
妻儿那边气氛轻松惬意,是难得的放松时间。
至于沈伯文这边,就充斥着浓浓的应酬气息了。
今日这宴是柳同知做主请的,鉴于在先前的几件大事中,他和通判都算是比较配合自己工作,没有拖后腿,使绊子,沈伯文便没有拒绝这次邀请,互相给面子罢了。
青天白日的,也不是那种适合进行什么非正常活动的气氛,因而除了喝酒吃菜,哪怕柳同知还叫了几个容貌清秀的侍女在旁边伺候,也不过只是替他们倒酒布菜而已。
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的,酒足饭饱之后,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就进来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为他们弹唱了几曲。
沈伯文喝的酒不多,事实就是没有人敢灌他,因而哪怕他只是端着茶慢条斯理地喝着,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琵琶倒是弹得不错。
他在心中点了点头,然后又饮了口茶,心中无波无澜,对这个女子的关注度,还没有对茶的关注度高。
柳同知办事倒是细心,茶盏中是上好的信阳毛尖,是自己偏好的。
“知府大人觉得,这女子弹得如何?”
柳同知观察了片刻,见沈伯文面上并没有厌恶之色,便试探着问道。
“还不错。”沈伯文不会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面色不变地道。
“那下官便将此女赠予大人如何?闲时也能为您解个闷儿。”柳同知端着酒杯笑道。
“柳大人太客气了。”
沈伯文却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茶盏,一本正经地道:“无奈本官家贫,怕是养不起多余之人。”
柳同知:“……”
家贫?这也能拿出来当理由吗?
他面色僵了一瞬,想劝他收下,却又想不出来理由。
总不能送你个美人,还要再送你养美人的银子吧!
官场上互相赠送美人是一桩美事,但是直接送银子那就是行贿了,要被御史弹劾的!
片刻之后,他扯了扯略显僵硬的嘴角,“大人两袖清风,高风峻节,下官实在是不如您。”
沈伯文勾起唇角笑了笑,又同他客套了几句,这件事就此作罢。
……
时间过得极快,似是一转眼,就到了景德二十六年。
沈伯文在南阳府的任期满后,带着妻儿们,重返阔别已久的京都。
他在吏部的考评是上上,在刚回家安顿好不久之后,还没来得及跟沈老爷子和老太太说上几句话,景德帝身边的小内侍便出宫传旨,奉景德帝的旨意,将他召入宫中觐见。
一般只有那种身居高位的封疆大吏,才有这样的待遇,沈伯文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自己在景德帝心中还有这样的地位。
毕竟自从他外放之后,除了公事公办的奏折之外,同景德帝的联系便逐渐少了起来,尤其是方才过去的那两年,南阳府一派顺风顺水,安居乐业,蒸蒸日上的模样,就算想跟景德帝诉诉苦,卖卖惨,也没什么由头。
况且去年又轮到会试,想必又出现了不少可塑之才,相较于自己这个在外的臣子,恐怕还是这些能时常面见陛下的新面孔,更占便宜。
不过谢之缙先前同自己写信的时候提到过,他从锦州回去之后,便被转迁为詹事府左庶子,为东宫属官,正五品,虽然比不得沈伯文的正四品知府官位更高,但作为京官,有不少见到景德帝与太子殿下的机会,他会寻机会向陛下提一提自己,以免当真被新人所替代了。
收到景德帝的传召之后,沈伯文不由得思索着,看来长风所作之事还是卓有成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