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您要回府衙吗?”
场面安稳下来之后,唐阔不由得问道。
心中理所应当地想着,虽然不是第一天知道, 但是……阎师爷居然会背叛自家老爷,老爷这会儿应当是想去牢里审人吧?
片刻后,沈伯文却拒绝了。
他垂下视线, 道:“不必,先回家吧。”
阎师爷, 就先关着吧,自己暂且不想看见他,也不着急审。
说完这句, 他又关心起另一件事来:“昨晚,被打伤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暂且还没醒。”唐阔闻言,忙道:“李老大夫他老人家说,这人伤得有些重。”
沈伯文听着便皱起了眉,沉默不语了半晌,才缓缓地道:“好好照料着, 若是醒了, 就让人来告诉我。”
“小的明白。”
唐阔点头应下。
主仆二人说完话, 沈伯文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地方,鲁师爷正一脸的纠结, 脚步似乎有点儿踌躇,一副想问什么又不知道该不该问的模样。
鲁师爷不笨,自然看得出来是阎师爷背叛了自家大人,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通, 为什么?
自家大人本事不差, 明眼可见的前途大好, 为什么老阎要这么做?
他百思不得其解。
沈伯文看出来了,缓步走到他跟前,“有什么想问的,明日到府衙之后再替你解惑。”
“哎。”
鲁师爷听罢,忙应下。
……
回到家中,沈伯文独自坐在书房。
他面前是一封拆开的信。
——是自家妹妹让人从京都送来的。
上面的内容则是她在茶楼听到的只言片语,并且提醒兄长要小心。
沈伯文的视线似乎落在上面,又似乎没有。
他轻轻捏了捏鼻梁,面上有些许疲惫。
兴化府的那几处私矿与燕王有关系,这件事他先前便已经知道了,后续的事务转到锦衣卫手中之后,他便不再多加过问,他并不怀疑锦衣卫办事的效率,想必现在景德帝已经差的差不多了。
虽然不知为什么朝中毫无动静。
可能是过于宠爱这个儿子,或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亦或是想要憋个大招。
按照沈伯文对景德帝粗浅的了解,或许最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但也不排除前两种。
沈苏的来信之中,还提到了她听到那两个据说是燕王手下的人,言论中谈及要对付自己,让自己“吃些苦头”,沈伯文立马就想到了他们的下手思路。
对付一个朝廷命官,能让其吃苦头的办法,不外乎从他的仕途下手。
另外,沈伯文在朝中有人,谢阁老与褚阁老都十分看好他,还有陆翌这个同门大师兄在,他们若是想从朝堂中直接构陷,难度极大。
但若是自己糊了过错,他们便很容易达成目的了。
想明白这一点,沈伯文自然而然地加强了对自己身边人的排查。
——阎昌肃,太生疏,也太明显了,甚至有时候不能很好地控制他自己不自然的表情。
以至于沈伯文很快便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个混迹在病患之中挑拨离间的人,并没有为此花费太大的力气。
想到这里,沈伯文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想让自己出错,办不好防疫的事,却没想到还是把这些人想的太好了。
——他们是想要自己的命。
阎师爷特意没有把换了药方所以停药两天的事告诉病患们,就是为了配合混日其中的那人煽风点火,借此在自己去探望的时间制造暴动。
若不是自己安排的人发现得及时,那个想要通风报信的病患,说不定就要没命了。
沈伯文心中难掩愧疚。
……
广陵府,长源县。
等南阳府出现时疫的消息传到这里之时,县试的红榜也已经被贴了出来。
——沈珏得了县案首。
送走来报喜人之后,沈家又喜气洋洋起来,沈叔常乐呵呵地放了几挂鞭炮,之后,上门来贺喜的人就没断过。
周如玉和沈珏自然不能将人拒之门外,便忙着待客。
王氏在感到与有荣焉的同时,心里也不免有点儿酸溜溜的,私底下对自家相公道:“大哥会读书,珏哥儿也这么会读书,也不知道怎们家瑜哥儿有没有这个出息。”
自家侄儿中了案首,沈叔常高兴得不得了,闻言便笑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也供瑜哥儿读书就是了,哪怕没有珏哥儿这样的天分,多认几个字,懂点儿道理也有好处。”
他这么说完,王氏勉强满意,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上门道贺的人很多。
除了离得最近的左邻右舍,再然后便是亲戚朋友们,包括周如玉的娘家人。
周老爷子正在跟自家外孙说话,看着出息的外孙笑得合不拢嘴,周老太太则是带着周如菊和周如竹,在花厅陪着自家女儿与其他客人们一道闲聊。
“要不怎么说沈夫人的命好呢?”
一道羡慕的声音响起:“相公有出息,就连儿子读书也这么厉害,要是我家那个不争气的能这么会读书,哪怕考不上前几名,就算能榜上有名,我都得在梦里笑醒了。”
这道声音来自沈叔常家隔壁的婶子。
她这话说完,便引来了他人赞同的附和声。
周如玉闻言便谦逊地笑了笑,只道是孩子自己争气,您家的将来定然也会有出息的。
然而在这些人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替她感到高兴的,譬如一直同她不对付的三妹周如菊。
她原本以为自己才是三姐妹之中嫁的最好的,相公能赚钱,家里条件也是最好的,却没想到大姐那个病秧子夫婿居然在病好了以后出息起来了,不仅顺风顺水地考上了举人,进士,现在居然还成了正四品的大官?
她暗自愤恨了许久。
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当中,她忽然故作关心地开口道:“大姐,听说南阳府有时疫了,你就不关心大姐夫?”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这是在场其他人心中真实的想法。
南阳府有时疫的消息他们自然也听说了,但这是能放在现在这个场合说的?
她们互相交换视线,彼此眼中尽是迷惑,以及隐藏得不是太好的看好戏的意味。
官夫人的好戏,不看白不看啊。
花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正当周老太太狠狠地瞪了眼小女儿,正打算开口的时候,就见到自家大女儿收了面上温婉得体的笑意。
周如玉眼神冷淡地看着周如菊,像是在看什么扰人的路人一般,语气淡淡地道:“这就不劳小妹担心了,我前两天才刚收到我家老爷差人送过来的信。”
真的假的?
周如菊却不信,虽然被对方的眼神看得觉得有点心头发凉,但却越发让她不肯干休了。
正想再阴阳怪气几句,门口却传来通报的声音。
竟是知县夫人到了。
“是我来迟了,沈夫人不会怪罪吧?”
知县夫人面上笑盈盈的,进来便拉住周如玉的手,开起玩笑来。
她是来专门给周如玉和沈珏道贺的。
原本一个县案首而已,每年都会出一个,不怎么值钱,并不值得她这个知县夫人亲自上门来道贺,可谁能想到沈大人居然又立了功呢?
时疫治理得太快,也太好了,听说陛下又高兴起来,觉得这是吉兆。
毕竟先前又是大旱又是饥荒又是叛乱的,结果以往每每都会死不少人的时疫却在沈伯文手底下被处理得这么好,甚至都没死多少人,也难怪景德帝会将之看为吉兆。
如今的长源县令在京都有点儿关系,因此得到消息的速度也很快。
听说因为沈伯文在南阳府的任期还不满三年,不好给他升官,陛下便赐了他许多东西,估摸着这会儿都已经随旨送到南阳府了。
看明白沈伯文平步青云就在眼前,长源县令这才让自家夫人借着给沈珏贺喜的机会,将这件好事告诉沈夫人,主要目的还是同她交好。
这件事儿周如玉倒是还真不知道,自家相公前两天派人送过来的信中,只报了平安,道时疫已经控制住了,不必担忧他,还在信中开着玩笑,将唐阔炒菜的时候盐放得太多了当做一件趣事说给她听。
但天知道,周如玉在得知时疫的消息时,霎时脸色都白了。
却又不好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出来,她作为母亲,是不能慌乱无神的,虽然知道自家相公定然什么事都能做好,但……那可是时疫啊,真真切切会死人的。
她没有办法不为他担心,在收到信之后,放心了些,但又没有完全放心。
毕竟他定然给自己写的信里面,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直到此时听知县夫人说罢,周如玉心中的那块大石才总算是落了地,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笑了起来,随即又问起其中的详情来。
知县夫人原本就是抱着交好她的态度来的,闻言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花厅中的其他人听到方才,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都争先恐后地对周如玉道贺起来,儿子刚中了县案首,夫君又得了皇帝的赏赐,这命也太好了!
随即就有人想起了方才还开口阴阳怪气自己长姐的周如菊。
不免有人拿嘲弄的目光看向她,王氏也在看笑话,抱着自己怀中的小儿子,笑得心里直打跌,从前没怎么见过大嫂的娘家人,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妹妹,这可当真是……
周如菊此时的面色难堪极了。
她对周如玉投以愤恨的视线,然而对方此时正在与知县夫人相谈甚欢,压根儿已经把她抛之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