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听完他这句, 玩味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娄亮额头都开始冒汗了,才收回视线, 不置可否地道:“随便你们,收尾处理干净,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属下明白。”
娄亮又赶忙应下。
燕王好似是听见了, 又好像没在听,说完自己的那句话, 就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这个沈延益,年纪不大, 本事倒不小,接连破坏了两件打算。
头一个就是兴化府那几处私矿,第二个,则是南阳府的那些流民们。
李烨原本打算把那些躲在山里流民们收归起来,练成自己的私兵,猜度了一番父皇的心思, 还以为他会派性子守成的官员去做南阳知府, 正好方便自己动作, 却没想到居然是把沈延益又调了过去,结果就是绝大部分山上的流民又被沈延益给劝下山, 恢复了平民身份,自己的计划再次流产。
这个消息传到李烨耳中的时候,他几乎是气笑了, 甚至有一种这姓沈的, 是不是自己克星的荒谬之感。
不过就算这两件事都被破坏了之后, 李烨还是没有把沈伯文放在眼里的意思。
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人。
说白了, 李烨还看不上他。
正儿八经地亲自筹谋怎么去对付他,倒是显得自己掉价。
不过娄亮这人说得也对,自己的计划练着呗破坏了两次,手底下的人自己想要借此发挥,给沈延益一个教训也好,免得他升得越来越快,跳得越来越高,到最后还当真成了自己的心腹大患。
见自家主子一副不愿意再说话的模样,娄亮心里一琢磨,便主动告退。
燕王自然不会留他,且没有开口,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娄亮恭恭敬敬地退了出来,直到出了房门,才直起身子,又重新恢复了进来之前的神情。
一边往府外走,一边悄然松了口气。
还好主子没跟自己计较……
其实在他心里,其实帮燕王出气,也不过是口头上说说,表一表忠心而已。实际上究其原因,做这件事还是因为他自己厌恶沈伯文罢了。
兴化府银矿那边的事,原本是由他所负责的,大头归主子,他这个中间人,哪怕只昧下其中那么一小点儿,都是好大一笔银子,在负责的这两年里,他真真切切地发了不少财。
结果现在这个银子来源,没了。
柿子要挑软的捏,娄亮不敢恨将沈伯文派过去的景德帝,于是就把被派过去办这件事的沈伯文给恨上了。
要不是他……
思及这儿,娄亮不由得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走出后院,继续往前走,随即便想到了南阳府的时疫应当已经爆发了,不由得露出个满意的神色来。
这次在沈伯文身边放了人,他这次可别想着能轻易立功,说不定还要因为疫情出了纰漏被贬官惩处。
这么想着,娄亮心里就舒服起来了。
正好踏出宅子的大门,来时所乘的轿子还在外面的墙根下等着,他上了轿,在外面的小厮问起去哪儿的时候,语气轻松地道:“去雀馆。”
小厮闻言,挤眉弄眼地跟轿夫交换了个男人都懂的眼神,轿子随即就被抬了起来。
……
宅子里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燕王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疏懒地将候在门外的丫鬟唤了进来。
“伺候本王更衣。”
两个美貌丫鬟一靠近他,便不由自主地开始脸上发烫,尤其是他现在这副衣衫不整,胸襟大敞的模样,靠得更近些,连腿都有点发软。
不过她们都是容妃特意从宫中给自家宝贝儿子精心挑选过来的人,即便如此,手底下伺候他更衣的动作却半点儿没有耽搁。
因而李烨也丝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情跟她们调笑。
伸出手勾起其中一个丫鬟的下巴,含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今儿个晚上来房里伺候。”
丫鬟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随即便含羞带怯地小声道:“奴婢遵命。”
惹得另一个顿时心里头嫉妒极了,但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抿了唇替他整理着腰间的玉佩。
收拾停当之后,燕王便收起方才那副不正经的模样,出府去了。
待会儿还要进宫陪他母妃一道用晚膳,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上景德帝过来,顺便联络一下父子感情。
出了府门口,外头的马车早已经准备好了,他懒得在京都骑马,西北边打仗的时候早就已经骑够了,坐马车也没什么不好的,尤其是,这马车还是他父皇亲自赐的,比一般的马车舒服多了。
连太子都没有这个待遇。
车轮开始转动,车夫握着绳子,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驶去,不过没走多远,速度就慢了下来,盖因前头这条街繁华得很,虽然平民百姓们都不敢往供贵人马车行驶的车道上走,但前面还是有几辆马车的。
燕王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虽然外面的传言有很多,但贴身伺候他的老人们都知道,自家主子发火的时候,都是有缘故的,一般情况下,还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
就比如此时,马车速度慢了下来,李烨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掀开一边的车帘,往外头瞧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的目光便定在了从街边铺子里出来的两个梳着妇人发式的女子身上。
准确地说,应该是那个穿着丁香色裙子的女子。
“那两个是哪家的?”他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到了坐在车辕上的随从耳中。
随从掀开帘子进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中了然地道:“殿下,是从首饰铺子出来的那两个妇人吗?”
李烨的视线还没有移开,从嗓子中发出了一声“嗯”。
随从确定了,才道:“那个穿蓝的,应当是谢家大奶奶蒋氏,刚随夫回京不久,另外一个穿丁香色的,就是二奶奶沈氏了,她的夫婿殿下您也认识,就是谢状元。”
他话音落下,两个女子也上了马车,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
李烨听罢,勾起唇角“噢”了一声,不知心里想了什么,随即便饶有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
南阳府。
此时的防疫工作正进行得有条不紊,他们专门找了一处宅子,用了安置那些已经染了时疫的病患们,大夫们一起会诊,研究最适合的方子,每日按时熬药给病患们送过去。
在这所宅子外面,沈伯文则是由衙役们轮流看守,除了担心病患们跑出去之外,可能是他在现代看到的医|闹事件太多,下意识就有保护大夫的心理,这些衙役们的另一个作用,便是保护李老大夫他们的人身安全。
城内关于传染源的调查也在进行。
总而言之,因为发现得早,情况暂时还在控制当中,除了大夫的人数有点儿少之外,没有其他太大的问题。
就连李老大夫都不由得感叹道:“没想到知府大人竟然还精于时疫的防护,老夫原本以为,就光是把城内现在染了时疫的病患都找出来,就要花上不短的时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可这件事儿到了沈大人手上,怎么就那般简单了。”
若是让沈伯文听见这番话,就会在心里给出他答案:自然因为他是经历过新冠时期的人。
另一个老大夫也点着头道:“可不是?还有那个叫‘口罩’的物件,可比我们之前用绢布蒙上口鼻好用多了。”
“名字也取得挺贴切好记。”
“这倒是。”
府衙中,参与会诊的大夫们齐聚一堂,除了这个话题,不一会儿又彼此争论起来究竟谁的方子效果更好来了。
不一会儿,沈伯文身边带着几位下属从外面回来,然后例行开会。
“现在时疫的蔓延暂且控制住,主要要感谢在座的各位,大家都辛苦了。”
成果还可以的情况下,沈伯文并不吝啬夸奖,在下属和大夫们赶忙谦虚起来的时候,他微笑不语,等他们谦虚完了,才来了个但是。
“但是,在还有病患存在的时候,我们还不能放松警惕。”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语气平静地道:“这样的道理,诸位应当也懂,故而,还请大家多辛苦一阵,有什么困难之处便来寻本官,大家一起将时疫彻底解决,还南阳府一个安宁。”
“大人放心。”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场面安静了一瞬,再然后,在场的人们便赶忙拱手应下,收起了因为这几天来太过顺利而产生的那一丝微妙的心态。
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沈伯文面上神色也温和下来,又给了他们一个甜枣:“辛苦诸位,待到彻底解决了时疫,本官定会向陛下上奏,为诸位请功。”
此话一出,哪怕是听了他前头的话而有点儿不高兴了的人,神色也好了许多,忙连声道:“大人太客气了,这是我等分内之事。”
沈伯文笑了笑,心里很是理解,但就算是不好听的话,该自己说的时候,还是要说,毕竟时疫防治是大事,南阳府的百姓们刚经历了一场饥荒,身体抵抗能力并不强,甚至还很弱,若是不严加管控,恐怕染上的人数会暴涨,因而当真是半点儿不可松懈。
然而到了当天晚上,集中隔离染了时疫病患的那所宅子中,却在悄然间流言四起。
“你听说了吗?”一道特意压低了的声音响起。
另一人似乎有点困倦,不耐烦地问:“听说什么?”
“我听旁边那间屋里的人说,他们把咱们这些人关在这儿,压根儿就不是要给咱们治病!”
“不是治病,是干啥啊?”另一道虚弱的声音飘了过来。
“好像要……要把我们关起来烧死,说这样就不会过给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