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苏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儿, 直到隔壁又开始说起旁的事情,她抿了抿唇,干脆站起身, 动作极轻地没有发出什么动静来,趁豆绿还没有回来,便直接下了楼梯。
正好在楼下碰上了提着两包点心正准备上去的豆绿。
“奶奶, 您怎么下来啦?”
沈苏不好说自己不想让隔壁的人回头察觉到谈话被人偷听了,只面上若无其事地道:“突然有点儿想萌萌, 便想回去了。”
豆绿闻言,丝毫没有起疑,笑道:“您就是疼小姐。”
说罢, 便道,“那奴婢先去把账结了,您在这儿稍等片刻。”
沈苏“嗯”了一声,轻轻点头,心却还跳得厉害。
她还在想自己方才听到的那件事,兴化府的私矿, 竟然与燕王府的人有关系?大哥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被他们盯上?他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先前听相公说起过近来朝堂上的风向, 提到过燕王如今风头正劲, 前段时间还在西北边打了几场胜仗,虽因内帷不修被御史弹劾了好几次, 但都被陛下轻轻放过了。
远的不说,成了年的皇子,理应就藩, 可燕王却半点儿就藩的风声都听不见,
也不知是不是几场胜仗给了他莫大的依仗, 听说前段时间还顶撞过皇后娘娘, 虽然被陛下罚了闭门思过,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沈苏自从嫁入谢家之后,也随婆婆参加过不少宴会,也陪着进宫过几次,见过皇后娘娘,是个极温和的人,听说陛下对娘娘一向很是爱重,可……
她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但最担忧的还是自家大哥的事。
豆绿动作很快,结完账便扶着她回了马车上,姚黄那边也已经将给自家小姐打好的首饰取了回来,已经从豆绿嘴里打听清楚为何这会儿又要回去了,上了马车便不由得打趣道:“小姐一时半刻都离不了您,您平日里嫌弃得紧,这不是也离不得小姐吗?”
沈苏不想被她们看出不对来,闻言便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
她平日里脾气好,丫鬟们也愿意同她亲近,此时闻言便都笑了起来。
至于此刻她心里在想什么,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
兴化府,沈伯文招抚流民的事很顺利。
盖因前期与现在他的预防与赈灾工作做得十分到位,百姓们对他都很是信赖,久而久之,连跑到这边讨生活的流民们也听说了他的名声,知道他与先前那些不好的官儿不一样,是个能干人,也会为他们百姓考虑。
因而他在招抚兴化府流民的时候,并没有遭到什么太大的阻力。
这就是对本地父母官的信任。
头几天他亲自坐镇,前来登记的流民们简直踊跃又乖顺,看呆了布政使派来的人。
私底下不由得跟自己的随从议论起来:“就算是福州府招抚流民的时候,也没像这儿这么顺利,我还当大人太过重视这个沈延益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有本事。”
随从只能笑着附和,没敢说自己也觉得挺离谱的。
沈伯文这边的工作进行得顺利,福建布政使这个做上司的自然也高兴满意,待到差不多的时候,便上了折子,替他请功,自然也含蓄地将自己的功劳也提了提。
景德帝收到这封折子的时候已经将近年底了。
看到这边的事顺利,他自然高兴,可一想到南阳府那堆烂摊子,他又不由得觉得糟心起来。
他现在还没有给南阳府指派新的知府过去,一来是暂时没找到合适的人,二来也是因为那边的情况有些复杂。
景德帝作为皇帝,自然对手底下有哪些能用的人一清二楚。
南阳府刚经历了大旱,饥荒,叛军这几件大事,当地百姓说是惊弓之鸟也并不为过,他内心虽然痛恨那些叛军,对其他的百姓还是有几分怜悯的,自然想挑一个最为合适的人去安定那边。
别看朝廷里每三年就有一批进士,可真正能做事的,却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是读书读得思想都僵化了的书呆子,景德帝不是不知道八股文的坏处,可这是祖宗流传下来的,有坏处,可好处更多,他不是不想变动,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变动,从哪里变动,就只能暂时先维持着现状。
因而这也就导致了,真正有才干的臣子们一个萝卜一个坑,还在观望中的新人们都在苦苦熬资历,在这种该用人的时候,竟是不知道用谁?
派去南阳的人,不仅要有手腕,如若不然,镇不住南阳的乱局和那些残存的魑魅魍魉们;也要心怀百姓,只有这样,才能以感化百姓们,让他们重新恢复对大周的忠诚;除了这两点之外,他还应当对自己这个皇帝忠心耿耿,如若不然,以小见大,南阳的现状,实在是很适合发展一些私底下的阴谋……
景德帝并不是一个平稳接过政权的皇帝,还经历过宸王谋逆之事,并不会小看人心,也从不完全放下自己的戒心,在加上上次锦衣卫查出来的事……
景德帝的眼神逐渐深沉起来。
想到这里,方才看到福建布政使的奏折之后的那点儿高兴的情绪也已经消失殆尽了。
正值此时,景德帝眼前出现了一盏热茶,刘用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陛下请用茶。”
景德帝从善如流地端起茶盏,用茶盖撇了撇上面的浮叶,刚要饮下一口,忽然道:“刘伴伴,你有没有什么南阳府知府的好人选?”
刘用闻言就忙跪了下来,“奴婢不敢妄议国事。”
景德帝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动作很轻,没有拿他撒气的意思,冷哼一声,才道:“起来回话,这算什么妄议国事,说就是了,朕也就是随便问问。”
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景德帝身边数一数二的人物,刘用夹带里的人自然多不胜数,虽然有自诩清贵的文人不愿意攀附于太监,但愿意攀附的却也不少,只不过他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将这些人大致过了一遍。
然后只能承认的确没有适合派去南阳府的。
但……陛下的话又不能不答。
刘用站起身来,道了声谢过陛下,沉思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试探着开口:“陛下,依您看,沈大人如何?”
“哪个沈大人?”
景德帝闻言便睨了他一眼,问道。
这朝中姓沈的大人还真不止一位,不过刘用口中的,“自然是沈伯文,沈大人了。”
景德帝一听就皱起眉头来,“让你给朕说几个能派到南阳府的人选,你说沈延益做什么?”
然而刘用既然提了,就自有他的说头,他耐心地等到景德帝说罢,才解释起来:“回陛下的话,若是让奴婢提人选,那就是折煞奴婢了,只是沈大人的确很合适。”
不待景德帝发问,他便主动道来:“一来,沈大人年轻有为,现在在兴化府办的桩桩件件,都做得极为漂亮,内阁的几位相公们都交口称赞呢,这样的办事能力,定然能将南阳府治理得妥妥当当。”
见景德帝不说话了,刘用便知他听进去了,又接着道:“这二来呢,沈大人是陛下您看好的人,您想要重用他,只是他的年纪实在太轻,不能服人,现下办得这几件事儿,好是好,就是分量还差了那么一点儿。”
“可若是能把南阳府也治理稳妥了,那您若是想再提拔他,想必几位相公们也没什么话说了。”
他说罢这番话,景德帝似是有些意动,半晌没有开口。
刘用伺候他这么久,心知这件事儿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景德帝忽然敲了敲桌面,轻声道:“还是刘伴伴看得真切啊。”
刘用赶忙道:“是奴婢僭越了,还望陛下恕罪。”
“是朕让你说的,怎么又请起罪来了?”景德帝笑了一声,面上难掩放松,似乎解决了这么一件事儿,让他心情也好了许多。
说完这句,他又道:“行了,去将谢相公请过来。”
这是要跟户部尚书商量调任沈伯文为南阳知府的事了。
刘用“哎”了一声,随即出了殿门,便把自己的干儿子给叫了过来,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随即才笼着袖子回去了。
谢阁老来得很快,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听小内侍说过方才殿内的事了,这是属于可以被透露出来的,刘用是老人,做事自然有一套心得,谢阁老也明白。
果不其然,他一踏进殿门,看见陛下面上神色,便在心中为沈延益叹了口气。
看来陛下是已经做了决定了。
他猜得没错,景德帝的确已经想明白了,甚至回过神来之后,便觉得刘用这个建议的确不错。
虽然沈伯文刚在兴化府知府的位置上待了不到一年,但平级之间的调任,其实并不怎么出格。
甚至不会引起像他上一回从通判升为知府那样的风波。
谢阁老自然也想得明白,但他也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他不做阻拦,景德帝的旨意很快就被发了下去。
谢阁老在回文渊阁的路上还在想,虽然南阳府的那摊子事务并不好做,但的确是在原本就差的情况下,有本事的人过去,才更容易做出政绩,因为对比足够明显。
他并不怀疑沈伯文的能力,而且韩伯言也跟自己在闲聊的时候说过,他这个弟子,许是出身农家的缘故,相较于风云诡谲的官场,实则更适合,也更擅长为国为民地做实事。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希望沈延益莫要让他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