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家隔壁的宅子, 沈伯文原本打算自己先租下来,以供左宏吉等人养伤暂住,也不能一直住在医馆里, 不是个事儿,他们的家人们倒是过来照顾他们了,但毕竟还是住在这边比较方便, 距离大夫也近。
然而孔建安听说这件事之后,一定要他来出这个钱, 说这是他没做好父母官的职责,才让这些好汉子们遭此一劫,所以非要他来出。
沈伯文没有跟他争, 仔细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
兴化府在经历了一场动荡之后,近来又恢复了平静,官府派人接收了那三处私矿,但却并没有暂停开矿,反而在进行了人员清理之后, 又选出了合适的官吏去负责, 开始正常招工, 为前来干活儿的百姓们发工钱。
不过去报名的人却并不怎么多,一来可能是担心发生之前那样的事, 二来则是现下正是农忙时节,百姓们都要先顾着自家的田地,没空外出打工。
针对这一点, 沈伯文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只能加大了对矿场管理人员的监督, 官府首先要做好该做的, 而后便是用时间来证明了,毕竟失去百姓们的信任很快,而重获信任却不容易。
也急不得。
今日又是一直忙碌到下衙时分的一天,沈伯文放下手中的笔,外面的天色已经有点暗了,他没有把油灯点起来,将桌上的纸张都亲自收好,站起身来,对几个自己没走,他们也不敢走的下属们道:“诸位辛苦了,本官先走一步。”
“大人慢走。”
吕毅等人赶忙起身相送。
自家大人可算是下衙回去了,他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也把装样子的名册合上,跟几位同僚道了声别,就优哉游哉地出了通判衙门,拐了个弯儿往好友家的方向走去。
打算叫上今个儿休息,不必守城门的好友,去西街的那家食肆吃点小菜,再喝点小酒。
明个儿是休沐日,忙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能歇会儿,今个儿当然要放松了。
不过赌场是不敢去了,这不沈大人家那个先前负责赶车的车夫老金,就因为欠了赌场几百辆银子,被打断了一只手……
嘶,不能细想,一想都觉得手疼,还是去喝酒吧,
……
沈伯文回到家中,没有急着落座,反而在院中散了几圈步,陪着霁哥儿玩了一会儿。
在衙门坐了一天,总觉得腰也不是自个儿的了,脖子也有点疼,还是得多活动活动,可别年老了结果落了一身得病,到时候还得受罪。
而且霁哥儿现在也大了,小孩子见风长,快得很,精力逐渐旺盛起来,闲不住,整天都想往外面跑,唐晴和谭灵慧这两个小娘子整天跟着他,都差点儿看不住他。
不过好在这小子皮实,就算在院子里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也不哭,自个儿就爬起来继续玩儿了。
都不用怎么哄。
兴化这边的深秋,与京都那边完全不同,尤其是这边还靠海,近来倒是比起夏日的温度低了点儿,不过还是照样闷热,霁哥儿到这边之后,身上就被捂起来过一次痱子,好在照顾得妥当,很快就消下去了。
而下雨的时候,则是有些湿冷的感觉,夹着雨丝的风吹在脸上,倒是凉爽。
沈伯文抬起头看了看今日的天色,阴云密布,空气中有着泥土的味道,看样子是又要下雨了。
收回视线,对正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的霁哥儿招了招手,面色温和地唤道:“霁哥儿,来爹这儿。”
霁哥儿不舍地又看了眼小蚂蚁们,这才双手扶地站起来,慢吞吞地走过来,还当阿爹要跟他玩什么游戏呢。
抓着霁哥儿胖乎乎的小手,沈伯文笑了笑,牵着他往正房走去,温声道:“晚饭应该已经摆好了,咱们回去用饭,再不回去啊,你娘就要出来找你了。”
霁哥儿机灵地转了转眼睛,挠了挠自家阿爹的手心,小声地道:“爹……娘……”
“知道你会叫人了。”沈伯文闻言便觉得有点好笑,这小子。
霁哥儿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闻言就咯咯地笑起来。
他们父子俩离门越来越近,周如玉在屋内都能听见他们俩的说话声,唇边不由得也露出一丝笑意来。
门帘被掀开,一大一小走了进来,迎面而来的便是饭菜的香气。
沈伯文将霁哥儿交给唐晴,让她带着他去净面洗手,自己却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桌边,吸了一口气,对自家娘子笑了笑,才道:“今个儿又亲自下厨了?我一闻就知道是如玉你的手艺。”
这人今年都三十了,相貌气质非但没有下降,反而还随着岁数的增大,变得更加内敛起来,
成婚这么多年,孩子都有三个了,周如玉还是差点儿被他方才那一笑给晃了眼,不由得嗔了他一眼,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催促道:“别以为说点儿好听的话,就能不洗手直接用饭了,病从口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快去。”
“这就去这就去。”沈伯文笑了笑,按住了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拍了拍,便站起身来,去里间更衣净手了。
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尽量都能做到洗手之后再用饭,这不是见自家娘子的性子近来越来越沉稳了,便想逗逗她了。
今日在饭桌上用饭的只有他们夫妻俩,还有阿珠和抱着霁哥儿喝小米粥的唐晴。
沈伯文最先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见周如玉也吃完了,不由得开口道:“也不知珏哥儿在紫阳书院那边,习惯了没有……”
说起这件事,周如玉也叹了口气,随即便道:“珏哥儿的性子像你,就算现下不习惯,估摸着很快也会习惯了。”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她眉间的愁绪还是没有散开。
毕竟儿行千里母担忧,珏哥儿今年也不过十二岁,只带着谭周这么一个书童,便去了福州府读书,她放不下心也是自然的。
沈伯文闻言,略带歉意地对她道:“若不是我这段时间太忙,便能陪着你过去看他了。”
听到这话,周如玉反而摇了摇头,“这边的事更重要,珏哥儿那边没那么着急,他半个月就可以回来一次,实在不行,我也可以自己去看他,相公你安心公务便是。”
这就是有一位贤内助的感觉吗?
沈伯文笑了笑,却道:“公务重要,家人也一样重要。”
说罢便关心起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来。
周如玉没有放下手中的筷子,先给自家吃饭依然慢吞吞的女儿夹了根青菜,看她皱巴着小脸吃了下去,才道:“去看了看雷家娘子。”
“她还是不愿意见雷茂吗?”
这个答案倒是不出乎沈伯文的预料,他问罢,也重新拿起筷子,也给阿珠夹了根青菜,成功地收获了女儿带着怨念的目光,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回答他的是周如玉的又一声叹气声。
“她还是想不开,走不出来,我先前劝过她几次,都没什么效果,反倒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便想着暂且先不劝了,让她自己慢慢想开。”
谁能想到呢,霜娘被救出来之后,却不愿意再见雷茂,金凤倒是还能见见她。
雷茂那边却完全不像周如玉所担心的那样,知道了霜娘所经历的那些事之后便嫌弃她,这个朴实的乡下汉子,在知道那些事之后,登时便捂着脸痛哭起来,口中都是悔恨,怪自己没有护好她,让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然而便每天都带着金凤上门,想见霜娘一面,她只愿意让女儿进去,他也半点儿不恼,乐呵呵地让女儿把自己给她准备的礼物一道带进去。
有时候是他摘的一束野花,有时候是他在路边摊上买的吃食,有时候则是一支做工粗糙的木簪……
周如玉每过两日就会去看看霜娘,同她说说话,也碰上过几次雷茂带着女儿来送东西的场景。
霜娘虽不见他,却也没有将这些东西退回去,装聋作哑地当做是女儿带来的照单全收。
也正是因为如此,周如玉并不怎么担心他们夫妻俩。
可能霜娘最需要的不是劝解,而是时间和来自家人的温情。
她大致将这其中的情况跟自家相公说了说,沈伯文露出个似懂非懂,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他暗道,感情的事情,当真是复杂。
说完这件事,他正想再给阿珠夹一筷子青菜,就见小姑娘饭碗已经空了,溜下凳子,跟他们两个飞快地道了声:“阿爹阿娘,我吃完了,先回去看书了!”
就迅速离开了。
沈伯文仿佛从她的背影中看出了落荒而逃四个字,好像再走晚一步,就得多吃几口青菜似的。
他不由得失笑,自己拿起筷子,将唯一的盘子中所剩不多的几根青菜吃完。
浪费可不好,他们家可远远算不上富裕,也亏了自家娘子自管家有方,才能用有限的收入,安排好全家上下十几口人的生活。
周如玉看到他的动作,不由得弯了弯唇,露出个笑来,随即道:“明日休沐,相公可有什么安排?”
“应当是去探望左秀才与牛二郎他们几人,娘子可要同去?”
沈伯文没有思考多久便道,显然是先前就已经打算好了。
将他们几人救回来之后,他也过去探望过一次,不过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就没有去过第二次,直到最近才终于抽出空来,便打算明日再去一趟,正好跟左宏吉聊一聊。
周如玉点点头,道:“我正好顺路去拜访一趟马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