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师爷家的宅子中, 葛妈妈正在指挥着小丫头扫地,昨个儿下了一场暴雨,今天院子里不平整的地方都积了水, 影响人走路。
看着都差不多了,葛妈妈又去了趟厨房,把已经熬好的粥盛了一大碗, 又每样菜都捡了些,再拿上两个煎饼, 都搁在盘里,这才端起来去了厢房。
她刚进门,就瞧见雷茂拿着扫帚在扫地, 看这样子,东厢房已经快扫完了,她放下手里的托盘,不由得语带埋怨地道:“你这孩子,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不好好躺着养伤, 干什么还忙活起来了。”
雷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却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扫帚, 一边扫一边道:“葛妈妈,比起先前我已经好得多了, 能帮着您多干点儿就多干点儿,就当是活动筋骨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葛妈妈也知道他性子实诚了, 便不再多劝, 摇了摇头, 道:“扫完了就来吃饭, 别等会儿放凉了就不好了。”
“哎。”
雷茂闻言就忙应了一声,同时加快了手底下的动作。
葛妈妈看在眼里,跟他说了一声就先出去了,怕自己留在这儿他吃饭不自在。
与此同时,阎家宅子大门口,载着雷家祖孙的马车也缓缓停了下来。
雷老爷子看着眼前这干干净净的宅子,神情有点局促,不知道这是来干什么,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老谭让马车停下来之后,自己便下去叩门,大门很快打开,里头的人对他们也很熟悉了,虽然车辕上还坐着个不认识的老头子,但还是热情地招呼着:“谭老哥,是不是沈夫人过来了?”
“是,我家夫人带着小姐前来拜访。”
老谭话不多,言简意赅地道。
门房也是机灵,方才说着话的时候,就将大门打开,此时听罢,就忙道:“快请进,我这就让人去跟我家夫人通报去。”
阎夫人来的很快,周如玉刚带着两个孩子并雷老爷子走到前厅,阎夫人也到了。
她们两个颇谈得来,阎夫人自然也听说过这对爷孙,互相见礼之后,阎夫人瞧着金凤这瘦弱的身板,脸上还带着伤,忙叫来小丫鬟,让她去拿消肿的药膏。
“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能下这么重的手。”
周如玉便将自己所见所闻,还有对那母子俩的处置简单说了说,阎夫人听完就点着头道:“活该!夫人处理得极好。”
雷老爷子先前在来府城的路上,就听老谭将这件事说了,如今再听一遍,他只觉得内心苦楚,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几丝难过来,金凤瞧见了,悄悄松开牵着周如玉的手,跑到自家阿爷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
“金凤乖。”老爷子尽力地冲她笑了笑。
周如玉与阎夫人自然注意到了,他们二人稍作寒暄之后,周如玉便将自己的来意道明:“还望夫人将那位请出来一见。”
一说那位,阎夫人心中了然,又看了看不明所以的祖孙二人,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叫来葛妈妈,对她耳语几句,葛妈妈便应声去了。
片刻之后,当一头雾水的雷茂跟着葛妈妈过来,刚站在门口,与厅内那一老一小对视之时。
他整个人都如遭雷击,登时呆立当场,眼眶微红,嘴唇抖动着。
而雷老爷子却也没有比他好上多少,在雷茂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间,他倏地站起身来,浑身颤栗。
这……是他的儿子?
他心中不断地在想,这间宅子,难不成是什么神仙住的地方?
如若不然,他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已经死了两年多的儿子……
老爷子想往前走几步,却又不敢动,生怕这场太过美好的幻境,怕自己一动,眼前的儿子就消失了。
而金凤,在盯着雷茂看了好久之后,求助般的视线投向周如玉,得到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点头。
她这才擦了擦眼睛,用力朝着门口的人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哭着喊了一声:“爹!”
雷茂这才醒过神儿来,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女儿,摸了摸她的脑袋,笨拙地安慰着:“好金凤,不哭,不哭啊,爹在这儿呢……”
然而听到他的安慰,金凤哭得更大声了。
好像要把这几年受的委屈,一个劲儿地都哭出来。
也正是因为她的动作,雷老爷子才终于确认,眼前的儿子是个活生生的人,不会因为受到惊动就消失,他步履蹒跚地走过去,靠近他,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雷茂的胳膊和肩膀,随即便老泪纵横,哽咽着:“大郎……是你吗?”
“是我,是我!”雷茂也落下泪来,用力吸了吸鼻子,把两只胳膊都伸到老爷子面前,“您摸摸看,儿子没死!”
听到“没死”这两个字,老爷子再也忍不住了,紧紧抓着儿子的胳膊泪如雨下。
周如玉与阎夫人对视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对方也都红了眼眶。
至于更加感性一些的葛妈妈,已经在拿着帕子擦眼泪了。
……
一行人一直在阎府待到了晚饭后,一家三口怎么都舍不得立时离开家人,只不过雷茂还不方便露面,也需要在阎府继续养伤,周如玉也不好将雷老爷子与金凤祖孙俩留在这里,怕被别人看出来什么端倪,一家三口便只好暂且分开。
周如玉带着老爷子和金凤回了自家府上。
亲自带着他们二人安顿好之后,她才带着唐晴回到正房。
沈伯文此时已经下衙了,自个儿带着珏哥儿吃饭,至于霁哥儿,是用不着他的,自有谭婶子帮忙。
见自家娘子进屋,便下意识问道:“用过饭了吗?”
周如玉点了点头,道:“在阎夫人那儿用过了,你们吃罢,我去里间换身衣裳。”
等她从里间换好衣裳出来,沈伯文已经用完饭了,珏哥儿回书房温书,霁哥儿也被谭婶子领出去活动去了,屋内现在就他们夫妻二人。
周如玉见状,便坐在他身旁,将白天发生的事都娓娓道来。
沈伯文听着,面上神色便越来越冷,听罢之后,才缓缓地道了声:“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相公说的是。”
接下来才将她把雷家祖孙带到阎家宅子里,跟雷茂亲人重聚的事也说了。
沈伯文听到这儿,面色好看了许多,叹了口气,才道:“这是好事。”
说完这句,他便站起身来,对自家娘子道:“我得去一趟知府衙门。”
起先仙源村只有村长儿子这么一个回去了的青壮,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他命大,现在想来,却很不对劲,村长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说不定就是同流合污的其中一员。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说不定可以从村长嘴里挖出来些什么消息。
他虽然没把这些说出来,但周如玉多多少少也猜到一些,闻言便点了头。
将他送到门外,轻声道了句:“相公路上小心。”
沈伯文对她笑了笑,道了声“放心”,便带着唐阔离开。
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周如玉这才转身回去,却没有直接回正房,打算先去安排了雷老爷子与金凤所住的厢房瞧瞧,然而走到附近,还没有进去,就听见从屋内传出来动静,是自家阿珠叽叽喳喳的声音多一些,偶尔有几句金凤的说话声,还有老爷子和蔼的应和声。
好像是阿珠在教金凤识字。
“阿珠是什么时候跑到这儿的?”
她轻声问跟在自己身边的唐晴。
唐晴眼神无辜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没得到答案,不过这并不重要,听着屋里传来的动静,周如玉弯了弯唇角,没有进去打扰他们就离开了。
……
沈伯文快马加鞭,很快到了知府衙门,跟正焦头烂额的孔知府见了面,便将自己的猜测道出。
孔建安一听,心道这件事儿倒是有门儿,一拍桌子,便道:“我这就去找人把仙源村的村长抓过来审!严刑拷打一番,我就不信他不招。”
“不妥。”
沈伯文将他预备叫人的动作拦住,摇头道:“若是动静这么大,怕是会打草惊蛇。”
其实孔建安自己刚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沈伯文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但是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沈伯文这么个年轻人给指出来不妥之处了,脸上不由得有点挂不住。
然而想到昨日的事,他忽然又想开了,该丢的脸,反正昨天已经都丢完了。
罢了。
“那师侄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沈伯文沉思了片刻,刚想说话,门外就传来赵勤的声音:“禀报大人,晋江县仙源村的潘大阳求见。”
许是想到了门内二人不知道潘大阳是何人,赵勤又机灵的补了一句:“也就是仙源村的村长。”
沈伯文闻言便笑了,只不过这笑意中却没什么温度,与孔建安对视了一眼,他平静地道:“这主动送上门来,估摸着是想给牢里关着的家人求情吧。”
孔建安也是乐了,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直接吩咐赵勤:“去把他也带到牢房去。”
说罢便看向沈伯文,试探着问道:“这人就由本官亲自来审,师侄没什么意见吧?”
沈伯文有点诧异,但随即就同意了,朝他拱了拱手,“师叔您来就是。”
……
约莫只过了一个多时辰,孔建安就重新出现在了沈伯文面前,手中还拿着厚厚一叠纸,上头写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估摸着都是供词。
许是这场审讯把孔建安也累着了,他跟沈伯文打了声招呼,道了一声:“他招了。”
就一屁股坐在了椅中,肥胖的脸上有点疲惫,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随即便将手中的供词递给沈伯文,喘了口气又骂了一句:“这些个杀千刀的玩意儿,干的那都是什么事儿!”
见沈伯文把供词接了过去,然后才继续道:“你先前跟我说的那些,都是他们干的,半点儿没有冤枉他们。他倒是供出来不少同伙,除了秦镇,还有个叫钱盛的。”
沈伯文眼尖地发现,对方的袍角上还沾着些许血迹。
心知这位孔知府审讯的手段可能不是那么温和,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头上乌纱,怕是也发了狠。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是一府长官,手底下还是有些本事的。
况且对于村长这种恶人,也没有那么多的怜悯心给他,对他不忍,倒不如去可怜那些被他跟别人合谋送去矿场的青壮们,那么多的人家妻离子散,不是更惨吗?
沈伯文低头专心看着这一沓厚厚的供词,越看,心中就越是愤怒。
孔建安还在继续说:“这个叫钱盛的,是这边的大行商,一直以来都跟黄同知……哎不是,黄林走得近,看来这件事,他果然参与了。”
沈伯文在心里哂笑几声,暗道这不是废话?
银矿相关事务一向都是黄同知负责管辖的,他没有参与其中,也得有人信才行。
只是翻遍了村长的供词,里头也没有提到一句黄同知,看来他这个位置,是直接接触不到黄同知的,若是想定罪,估摸着还要从这个钱盛入手。
正巧的是,孔建安也这么想,二人一拍即合。
……
钱盛已经在仙源村待了有一个时辰了。
从发现村长家没人开始,问了周围的村民,听说是村长媳妇和儿子惹怒了沈通判的夫人,被带走了,村长去了趟知府衙门,结果到现在也不见回来。
钱盛的大拇指与食指捻了捻,忽然心生警觉,从椅子中站起身来。
不好!
那姓沈的该不会是和姓孔的胖子联手了,他们难不成发现什么了?
这可不行,他得赶快回去,跟大人禀告这件事。
想明白之后,钱盛立马从村长家的后墙翻身出来,上了马背,往府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很快之后,照例在城门口下了马,一边心急如焚,一边想着等会儿该怎么跟大人解释。
敷衍地跟城门口值守的士卒打了个招呼,便进了城。当他牵着马走过正街,拐到另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中时,身后忽然传来破空声,他下意识松开缰绳,身手敏捷地往前一跃,转过身立马就瞧见一个身着劲装,脸上蒙着黑巾的人。
二人登时赤手空拳地交起手来!
钱盛打着打着,便心道不好,这人的身手竟然还在自己之上,再打一会儿,自己定然要输……
然而先行放弃的居然是对方。
对方在又与他过了几招之后,立马收手,往后退去,随即往小巷深处跑去。
钱盛:……
然而当他还没有想明白时态发展的时候,后颈就猝不及防挨了重重的一记手刀,眼前一黑,整个人登时倒在了地上。
该死的!他们怎么有两个人!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好像还听到打晕自己的那人嘟囔了一句什么……
“这狗日的,居然还挺能打。”
小曹骂了一声,才一把扛起已经晕过去的钱盛,把这人扔进提前准备好的马车里,招呼了一声去而复返的同僚,让他把这人的手脚都用绳子捆起来,这才放下帘子,驾着马车往目的地驶去。
……
翌日,天色还是黑漆漆的时候,矿工们就被上工的哨声吹醒,姜大郎这几天都没睡好,整日提心吊胆的,怕被别人举报了然后再被抓走,眼底泛青,走路都有点儿晃。
自从左大哥被举报抓走以后,后续也有几个出来举报的,有的是真的跟他们一块儿计划过逃跑计划的,有的则只是跟他们说过几句话,就被吃不饱肚子的人给举报了。
好在除了那几个人,大部分人虽然面上看着冷漠,实际上却并没有多说话,那几个得了好处的人还想继续攀咬,看守却不耐烦了,因为他们举报出来的这几个人身上没有得到一星半点儿有用的消息。
一想到看守折磨人的法子,姜大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心中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们真的还能等到雷大哥出去搬救兵吗?
他挤在人群中,随波逐流似的往自己干活的那块区域走。
却没注意到,身后有两双眼睛,在阴恻恻地瞧着他,活像他是一块儿肉饼。
矿工们像一群羊羔一般,被看守们挥舞着鞭子赶进了挖矿区,先前那个抓了左宏吉的看守打了个喷嚏,不由得揉了揉鼻子,心想不会是昨个儿睡觉的时候着了凉吧?
便将事情交代给其他人,自个儿回了住处。
看守的住的房子当然要比矿工们的大通铺好得多,不但有床有窗,甚至还有个掳来的女人。
他一进门,就瞧见女人在收拾床铺,把鞭子放在进门的地方,他上前踢了女人一脚,见她趔趄着往旁边倒去,还好扶着床沿稳住了,面上一副又想哭又强忍住的神情,不由得瞪了她一眼,直骂晦气,又道:“快去给老子烧壶热水,一天天的,半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说罢便一把拉开女人刚刚叠好的被子,胡乱裹着就躺在床上睡了。
不多几时,床上便传来一阵如雷的鼾声。
女人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脚步踉跄地提着水壶往外走去。
等到看守一觉睡醒,已经是大中午了,女人胆怯地端着温度正好的水走过来,他一口气喝光。
能自然睡醒,他心情不错,正好腹内饥饿,就没多搭理女人,穿好鞋,自顾自地出门吃饭去了。
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女人这才松了口气,双手握紧了方才他用过的那个杯子。
看守很快吃完午饭,照例去了趟牢房。
牢房里的人正等着跟他换班呢,见他来了不由得抱怨起来:“这个姓左的,骨头也太硬了,都打了好几天了,嘴就跟缝起来了似的,一个字都不往外冒,真他娘的绝了。”
“那个姓雷的,找不回来,会不会是死外边儿被狼吃了吧,要不怎么不见他回家呢?”
另外一个听到这话就笑骂着说:“真要是死外边就好了,现在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挨骂的还是咱们。”
最先开口那人顿时呸了一声,骂起来:“还真是,老子服了。”
看守摆了摆手,“你们赶紧吃饭去吧,我去瞧瞧那姓左的。”
“行,你本事大,你去审吧,老子是没辙了。”
看守刚想说什么,就觉得嗓子有点儿疼,一边推开关着左宏吉的牢房大门,一边想着难不成这还真是染了风寒?明个儿得去趟县里,找个大夫瞧瞧。
牢房里铺着稻草,上面蜷缩着一个清瘦的身影,头发散乱,把整张脸都遮住了。
看守走到里头,笑眯眯地开了口:“怎么样,左秀才,还不愿意把雷大郎的踪迹交代出来吗?”
地上蜷缩着的人一动不动,像是压根儿没听见他这番话,又有点儿像是晕死了过去。
看守不由得朝前走了几步,刚蹲下,准备撩开左宏吉的头发探探鼻息,免得当真被他们搞死了,交代不交代的暂且不说,主要是问不出姓雷的踪迹,他们这些人都得吃挂落。
就在他的手掀起左宏吉头发的时候,对方倏地呸了他一口。
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吐在了看守的脸上。
呸完还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畅快极了。
“你他妈的!”看守登时气急败坏,拿袖子抹干净,站起身来,往左宏吉身上用力踹了几脚,踹完还不解气,从外头拿了烙铁回来,用力按在了他骨肉匀称的手上!
“滋啦”的声音响起,皮肉被烤焦的味道逐渐弥漫在牢房中……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酷刑,左宏吉还是一声不吭,纵然他的额头上已经因为痛苦遍布冷汗。
他的目光如同黑夜中的火把一般,死死地盯着看守。
看守再一次被激怒了,亲自动手把他绑在刑架上,拿起鞭子蘸上盐水,再次狠狠地折磨起他来。
……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天色暗得很快,姜大郎照例吃了一个饼子,藏起一个。
好不容易等到工友们都回了房里,长杆底下的老酒鬼也走了,他才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揣着饼子走到长杆底下,照着前几天那样爬上去,准备给牛二哥他们喂几口吃的。
他自小就爱爬树,爬这根杆子再容易不过了。
这几日喂给牛二哥他们的饼子不完全是他一个人省出来的,还有其他几个看不过去的同伴,不过上杆这件事就是他一个人干的,本来先前还有左大哥来帮自己望风的……
一想到被带到牢房里还在受折磨的左大哥,姜大郎难过地咬了咬牙,继续往杆子上头爬。
然而就在他刚刚好不容易爬了上去,还没把饼子从怀里逃出来的时候,底下忽然传来一道亢奋的声音:“抓到了!抓到了!”
这道声音响起后,姜大郎的头脑倏地一片空白,只觉得手跟脚都不是他自己的了。
他内心满是绝望,手脚无力地从杆子上掉了下来,神情激动的举报者嘴里说着什么,他都听不见,毫无抵抗能力地被拖行在地上,像是一条失去了生机的狗,他的嘴唇无意识地抖动着,一瞬间想了许多,想到雷大哥,想到左大哥,想到牛二哥,然而想到最后,唯一的念头便是:
谁能来救救我们……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打斗的声音,伴随着惨叫,还有兵刃碰击的声音。
不等里面的人们反应过来,一群举着火把,握着刀兵的人们就一拥而入,将那些穿着明显不同于矿工们的监工和看守们制服在地,一一绑了起来。
而各处房舍之中与牢房里,自然也没有被这些人漏过,一一仔细地清理过去。
待到场面逐渐平息,沈伯文手中握着一根火把,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先前便有所预料,矿场里的这些人,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真正的硬骨头,还在方指挥使亲自带着人过去的卫所,那些已经被腐蚀了的,有着秦千户带领的卫兵们。
不过银矿到底也关键,不可掉以轻心。
而这边,不等他开口,小曹百户就赶忙让人帮着把吊在长杆上的人都放下来,江百户等人带着其他人去四处搜寻漏网之鱼们,比如房里,树林里,自然也包括矿洞里。
而沈伯文则缓步走到不远处那个瘦小青年面前,人声嘈杂之中,他蹲下身来,温声问道:“还好吗?”
姜大郎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满心满眼都是不敢置信,耳际嗡鸣,并没有听清楚对方在问什么,可对上沈伯文温和中透着关切的目光,他微张着嘴,不由自主地想:
希望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