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 沈伯文还是保持着早上带人出门调查民情,下午留在通判衙门里办事的习惯,不过好在多少也算有了些收获, 至少不用带着老金出门,也能用半生不熟的兴化话跟当地的人们交流了。
而在两位师爷的辅助下,对于自己职责内的那些政务, 也逐渐上手。
上手的速度甚至让两位师爷有点儿吃惊。
在回到新置的宅子中之后,阎师爷还与老妻说起:“原先还当韩先生对自己的学生太有信心了, 我本来还将信将疑,心有顾虑,不过这段日子相处下来, 倒是我狭隘了。”
阎夫人走上前去,替他换了外衫,闻言便道:“这么说,沈大人很有本事了?”
“这个么……”阎师爷顿了顿,又道:“还是得再多看看。”
阎夫人听罢,没就这件事多说话了, 说起了另一个话题:“那日我去跟沈夫人说话, 她说起沈大人准备把他们家的大公子送去紫阳书院读书, 看那话里的意思,应当是问咱们家学海去不去, 我便道还要回来同老爷你商量一番,先暂且留了个话头。”
“这件事我知道。”
阎师爷换上了新的外衫,走到椅子处坐下, 端起老仆方才送上来的茶, 低头喝了一口, 才道:“大人也同我说过了, 这是好事,我已经应了。”
阎夫人闻言便点了点头。
阎师爷许久不与老妻一道相处,二人之间说起话来也多少有些沉闷,他这般坐着,不由得想起自己原先一直带着的小妾来,不由得就有点儿走神,阎夫人连喊了他几次,才有反应。
掩饰般地又喝了口茶,“跟着我这个举人读书,将来能有什么好前程,也就是大人不嫌弃,才让大公子这段时间跟着我读书,紫阳书院在整个南方都是有名的,出了不少进士,咱们家学海要是能跟着进去读书,那也是天大的好事了。”
阎学海便是他那个小妾生的庶子了。
阎夫人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她是最传统不过的女子,将庶子也当成自己的孩子那般教养。
好在阎学海是个老实性子,又是被她抚养长大的,不像他那个亲娘那般浅薄。
阎师爷此时说了这么一大堆话,阎夫人虽然看出他口不对心,不过也无心深究,只道:“午饭快好了。”
她话音刚落,她的亲生女儿便走了进来,俏生生地立在门口,声音温软地唤他们:“爹,娘,李婶儿已经把饭做好了,叫你们过去用饭呢。”
“知道了。”
阎师爷乐呵呵地同自家女儿应了一声,随即又道:“你先去,我跟你娘过会儿就来。”
阎棠芝点头应了,又道:“您可要赶快过来啊,饭菜凉了就不好了。”
“好好好。”
待到女儿出了门,阎师爷面上露出思索的神情来,半晌后,才对自家夫人道:“棠芝如今都出落得这般出色了……”
女儿就是阎夫人的命根子,听到阎师爷这般说,她心里的弦顿时绷紧了,转过头看向他,问道:“她今年才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呢,老爷莫不是有什么打算?”
虽然语气已经尽量轻松了,但实际上却紧盯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阎师爷倒是没察觉出来,只摆了摆手,无所谓地道:“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能有什么打算?”
说罢便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身后,不等阎夫人便出了门。
心中却在想着,好像沈大人家的大公子,今年十二来着?
不过大公子看着稳重,倒是不像一般的少年那般跳脱,这段时间教他读书,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
沈大人将来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他家的长子又这般出色……
直到坐在饭桌前了,阎师爷看着在旁边忙活的自家女儿,心里想了又想,也只能暂且收住。
现在相处的时间还太短了,回头不如让自家夫人多带着棠芝去沈大人家中走走,在这边外放可是要三年呢,哪怕家世不那么匹配,万一相处出情谊来了呢?
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
沈家这边自然不知阎师爷心下的盘算,一家子正聚在一块儿用午饭。
看着桌上一道眼熟的炖肉,沈伯文不由得笑了笑,转头看向自家娘子:“娘子今日亲自下厨了?”
周如玉点了点头,柔声道:“相公这段时间以来太辛苦了,都清减了许多,所以就想着做点儿你爱吃的,帮你补一补。”
这句话倒不是假的,许是因为每天都下乡的原因,沈伯文还真是瘦了些。
“既然是娘子的一番心意,那为夫便却之不恭了。”
这道菜是周如玉的拿手好菜,在桃花村的时候沈伯文就吃过几次,不过她会的菜品实在很多,轮着番儿的做,这道炖肉倒是吃到的少了。
许久不吃,沈伯文还颇有些想念。
也不知她是怎么做的,这肉没有半点腥臊之气,味道比起桃花村时,仿佛更胜一筹了。
只看平时不怎么爱吃肉的阿珠,今个儿都吃了不少,就能看出来差别了。
不等他问,周如玉在放下筷子后,便主动道:“京中的聚仙楼,不是渠姐姐开的吗,她见我精于厨艺,便同我商量,卖给他们几道菜的食谱,我想着正好能补贴家用,便卖了。”
“也是因为如此,跟酒楼的大师傅们交谈了几句,倒是给了我不少启发,便将这道菜又改良了一番。”
这件事,沈伯文倒是真不知道,此时听闻,却也并不诧异。
自家娘子的手艺,若是去开间酒楼,那都半点儿没有问题,卖几个方子,那也能夸渠家小姐一句识货。
没错,他对自家娘子就是这么有信心。
周如玉今个儿既然开了口,便是想着将这件事说与他听的,随即便继续道:“是咱们离京前不久的事儿,渠姐姐听说我们要来兴化,便主动找上我,提出这门生意。”
“然后你就应了?”
沈伯文语带笑意地问道。
“正正经经的交易,为何不应?”周如玉知道他是故意这般问的,不过还是嗔了他一眼,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小女儿态。
沈伯文此时心情不错,闻言便笑了,对她拱了拱手,道:“娘子莫气,是为夫说错话了。”
他们说话间,沈珏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自己对面还在吃得无忧无虑的妹妹,心中泛起了一丝现在的自己不应当存在的惆怅。
怎么觉得自己和妹妹在这儿有点儿多余呢?
一家人用过午饭,沈伯文便起身道:“衙门里还有点儿事,我便不午歇了,先过去处理。”
周如玉闻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道:“下衙了记得按时回来用饭,别把胃口熬坏了。”
“娘子放心,为夫省的。”
两口子说完话,沈伯文便带着唐阔去了前头。
到了没有旁人的后堂,沈伯文想了想,让他把谭成和也叫过来。
谭成和来的很快,许是也刚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就过来了,身上还带着点儿饭菜的味道。
许是自己也闻到了,不由得有点赧然。
沈伯文却没有在意这点,让他们两个都坐下,紧接着问道:“让你们打听的事儿,打听的怎么样了?”
“回老爷的话,已经有点眉目了。”
先说话的是唐阔,他闻言便坐直了身子,面色认真,将自己这段时间打听来的事一一道来:“海盗的事,应当确有其事,听当地百姓说,尤其是最近这些年,来的格外猖狂些,不过还好有秦千户,带着手底下的军户们,每次都能把海盗打跑,不过有时候他们人不够,还要在当地招些人,只是这些平民百姓没受过训练,牺牲的也不少。”
沈伯文听罢,没有第一时间有所回应,食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扶手,心中却在想着自己这段时间从府志上看到的内容。
跟唐阔方才说的那些话,基本对的上。
但不知为何,沈伯文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地方不对,有点割裂感。
不过还不确定的事,他也不会拿出来说,他抬起头,对谭成和道:“老谭,你打听出什么了?”
谭成和点了点头,才道:“小的这些日子跟看门的老于还有老金都混熟了,大概摸清楚了他们两家的情况,老于一家没什么,跟普通的当地百姓没什么区别,一家四口人,因跟这边的牙行有点儿亲戚关系,上一任通判大人来的时候,便别介绍过来当了厨娘和看门的,家里的地租了出去。”
“至于老金,家中只有他一个人,听说是逃难过来的,在兴化这边也待了十多年了,至于是从哪儿来的,小的没打听出来……”
说到最后,谭成和有点愧疚地低下了头。
“无妨。”
沈伯文停止了敲击扶手的动作,温和地道:“你已经打听到不少事儿了,其他的慢慢打听,不急。”
得了安慰,谭成和的面色好看了许多。
问完话,沈伯文便让他先回去了,自己则是又去了书桌旁边,兴化府的府志还摆在上面,摊开的那一页,正是记载着海盗进犯的内容。
他摩挲着书页,露出思索的神情。
回忆起离京前景德帝与自己的谈话,又联系起最近自己调查的情况,刚想往后翻页的动作顿了顿,心中有了个初步的打算。
出声唤道:“唐阔。”
唐阔原本在后面候着,闻言便走到跟前来,应了一声。
“去将两位师爷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