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相国寺内, 周如玉和师娘自去还愿,留沈伯文与老师在寺庙内一边闲聊,一边等她们出来。
“你师兄在朝考时, 倒是发挥得还算不错,考了个第三名。”
韩辑对邵哲这个成绩,其实还是很满意的。
沈伯文自然听得出来, 闻言便笑道:“师兄的才华本就不俗,再加上老师您的教导, 自然室友很大的可能名列前茅的。”
韩辑点了点头,又道:“你们两个,暂且都有了去处, 为师也就稍微放心了,只是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可懂?”
“学生明白。”沈伯文认真道。
另一边的大殿内,萧氏却遇见了一位熟人。
“谢夫人也来进香?”
萧氏倒是没想到今日能在这儿遇见谢阁老的夫人,不过好几年未见,她的模样倒是还没怎么变化, 一如往昔的温婉和善。
谢夫人自然也瞧见了萧氏, 面上登时露出几分惊喜, 几步走了过来,上前便主动携了她的手, 嗔道:“几年不见,阿琴便要同我生疏吗?”
“阿澜倒还是老样子。”萧氏笑了笑,道。
谢夫人王澜, 便是她往日闺中的朋友之一, 只不过自从各自嫁人之后, 来往的便少了。
倒不是彼此之间发生了什么龌龊, 只是随着时间与距离的推移,关系渐渐地便淡了。
但今日相见,萧氏却忽然发现,往昔的距离与生疏,仿佛逐渐消弭了一般。
原本她便打算待到如玉与她夫君探亲回来之后,便逐渐在京都的交际圈中走动起来,也正好能带着如玉,长长见识也是好的,今个儿却在这儿碰见了阿澜,倒是巧了。
王氏此时遇见几年未见的旧友,是真心觉得高兴,也注意到了她身边带着的这位年轻妇人。
便将含着笑意的目光投向周如玉,问道:“也不知阿琴是从哪儿领来一位小娘子,让人看着便心生欢喜。”
夸自己的弟子,倒是比夸自己,更能让萧氏开心,闻言便道:“这是我新收的学生,颇有一股灵气,正跟着我学画。”
周如玉如今已经不似半年前那般性子内向了,听师娘介绍完自己,便上前半步,落落大方地同谢夫人见礼:“周如玉见过谢夫人。”
之所以不自称是沈周氏,是因为师娘既然是以学生的身份介绍自己的,其中的重点便是她本人,而不是自家夫君的娘子。
果然,萧氏听闻此言,面上便露出个满意的笑来。
“好孩子,阿琴果然是收了个好学生。”王氏将她扶起来,直接褪下腕上的碧玉镯子塞到她手中,道:“这便当做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吧,莫要推辞。”
“这如何使得……”周如玉见这镯子不似凡品,不免推拒起来。
最后还是萧氏发了话:“如玉,拿着吧,谢夫人手中好东西多着呢,别怕。”
这明显调侃的一句话,让王氏不由得笑了起来,配合地点了点头:“是,你老师说的不错,放心收着吧。”
周如玉这才不再推辞,又行礼谢过。
旧友相见,自然有聊不完的话,只是苦了还在外头等候的两个大男人。
最后还是萧氏身边的李妈妈出来,同这两位道:“夫人在里头碰见了谢阁老家的夫人,要多待一会儿,便让奴婢同老爷与沈公子说一声。”
韩辑:……
他顿了顿,便道:“那就让夫人与谢夫人多叙叙旧,我与延益去旁边的碑林中转转。”
“是。”
李妈妈应下之后才告退离去。
从相国寺回来已是傍晚,次日,沈伯文与周如玉才终于得了空,专门出去一趟,买好了带给家人的礼物,又过一日,才终于到了离开京都返回家中的时候。
带着自家娘子和堂弟,与邵哲一道上了归家的船,沈伯文心情颇好,就连自己晕船这件事都忘了,船走上半月,就能到广陵府,到时候便能见到许久未见的家人了。
邵哲看着自家师弟,心中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此番来京参加春闱,他已经做到了母亲所说的要求,既然如此,回去之后,母亲也应当同意上门去帮自己提亲了吧?
想到这里,邵哲看了眼师弟,不由得笑了笑,心中充满了期待。
“师兄心情很好?”
沈伯文极少见到邵哲露出这样舒心的笑,不免好奇问道。
“是不错。”邵哲点了点头,只是面上的笑却没有消失,开口道:“一想到马上就能归乡,便有些高兴。”
沈伯文了然地颔了颔首,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
还当人家高兴的原因同自己一样呢。
二人站在船舷旁聊了许久。
船开了,他们看着眼前的江面,似乎与来时的江面并没有区别,然而他们此时的心情却与来时的完全不同了。
来时前途未卜,心中无底,即便不说出口,也有着万一落榜了的担忧。
然而此时归乡,却是带着金榜题名的好消息。
两种境况,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不管心情如何,沈伯文还是没有一点儿意外的晕船了。
这一回,周如玉早有预料,给他预备了一堆东西,沈伯文嘴里含着酸梅子,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她还坐在床边,替他按捏着虎口,据说这样好像对晕船有缓解的作用。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息,沈伯文感觉似乎好了点,便撑着坐起身子,用手帕接住梅子核,道:“我已经好多了,如玉你也歇会儿吧。”
不过说话的声音还是没有往常那般中气十足。
周如玉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轻声问他:“真的好点儿了吗?”
“真的。”沈伯文冲她露出个安抚的笑,道:“你这次备下的东西,都挺有用的。”
周如玉这才稍稍放心,心中也轻松点儿了,替他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只说:“能派的上用场便再好不过了。”
沈伯文的内心中虽然并不怎么想喝水,不过也并没有拒绝自家娘子的好意,接过来饮了几口,才放回去。
可能晕着晕着就习惯了,后面几日他便渐渐好了,船在江上又行了好几日。
再过几日就能到家,沈伯文的心中也颇为不平静,虽然离家不过月余,但所谓近乡情怯,即便自己称得上是衣锦还乡,却还是难免忐忑。
周如玉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也不知道珏哥儿和阿珠有没有想咱们……”
提到儿女,沈伯文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便出现了自家两个孩子的身影来。
点了点头:“许是长高了吧,咱们不在家,娘定是可劲儿地宠着他们。”
说到这儿又顿了顿,神色纠结:“但珏哥儿还要读书,我又怕他太刻苦,不注意身体。”
周如玉闻言便笑道:“相公,珏哥儿还是个孩子呢,即便再自律,也还是有孩子的天性,再说了,还有小妹和爹娘在一边盯着呢,断不会让他吃苦。”
听到这里,沈伯文想了想也有道理,许是自己担心得有些过了,便点了点头。
而此时正被他们惦记的家人,正沉浸在巨大的惊喜当中。
原来是喜报已经先一步快马加鞭地送到了长源县。
沈老爷子才刚跟自家老二一道从地里回来,还没进村口呢,就听见里头吹吹唱唱的,热闹极了,不由得看了看沈仲康,疑惑地问他:“今个儿有人家娶媳妇儿?”
“没听说啊?”
沈仲康也听见了村里的动静,不明所以地探头看了看,比自家老爷子更疑惑。
正当父子俩一边疑惑一边往村里走的时候,老树底下坐着闲聊的几个人眼尖,瞧见沈老爷子,立马站起来高声道:“沈老爷子!您家老大中进士了!”
沈老爷子闻言浑身一震,手中的农具直接脱手掉到了地上,他下意识停住了步子,心里头紧张极了,像有一根被绷紧了的弦,又想相信,又怕自己听错了。
他不由自主地往那人的方向走了几步,手和声音都颤抖着:“二柱子,你刚说甚么?”
二柱子此时心里是又羡慕又嫉妒,沈家这次可是要出一个官老爷了!酸溜溜的同时又有些身为同村人与有荣焉的高兴,心情简直是复杂极了,闻言就走到老爷子跟前,又说了一遍:“沈老爷子恭喜啊,您家的老大,考中进士了!”
说完这句又补充道:“前头那吹吹打打的,就是衙门派来报喜的,这会儿应当都快走到您家门口了。”
这话一出,往常性子沉稳的沈仲康都不免心头一阵狂喜,面露喜色,立马弯腰捡起老爷子掉在地上的农具,忙道:“爹,咱们赶紧回去吧!”
沈老爷子点点头,神情还有些怔怔,“走,咱们回去。”
跟二柱子道了谢,沈老爷子跟沈仲康就埋头往自家方向赶。
待到他们终于走到自己门口时,就发现门口已经挤满了人,还好有眼尖的瞧见他俩了,忙喊了起来:“沈老爷子回来了!沈老爷子回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
“老爷子快来!差爷等着给您报喜呢!”
再加上沈仲康身板儿结实,在前头开路,这才让老爷子好不容易穿过人群,走到了报喜人跟前。
不等沈老爷子张口,报喜人便咧着嘴笑了,主动将喜报又报了一遍:“恭喜您啊老爷子,您家的沈老爷,高中进士一甲第二名!也就是天子钦定的榜眼!”
沈老爷子听清楚了,这次没有再问一遍,欲言又止,待到将要开口时,已是老泪纵横。
“好……真好啊……”
正说着,旁边的沈家三叔公也挤了过来,这麻利的劲儿,压根看不出已经高龄了,兴冲冲地问:“这下总该办流水席了吧!”
沈老爷子笑中带泪,大手一挥:“办办办!等我家老大回来就办!”
乡亲们也是一片欢呼。
来报喜的也道:“这大喜事,是该好好办上一场,到时候县太爷也会亲来道贺,顺道与沈榜眼商量一番关于立进士碑的事宜,哦对了,这立碑的银子啊,朝廷负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