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帝今日的心情还算不错, 抬手将众人叫起,还凑起热闹来:“几位爱卿方才说什么呢?”
恩荣宴原本就是为招待新科进士而设的宴,气氛无需太严肃。
不过即便如此, 初出茅庐的各位新科进士们也不敢过于放松。
但与景德帝相处多年的老臣们自然无需如他们这般小心,褚云祁闻言便抢先道:“陛下明鉴,谢状元是天子门生, 您的学生,老臣自然不敢要人, 只是沈榜眼,总该轮到老臣了吧,他的文章与性子, 再适合我们工部不过了。”
景德帝听完,没有立即说话,反而将视线投向了谢琢。
谢阁老可是半分不虚,闻言便淡定地道:“陛下有所不知,我曾经看过他在会试中所写的一篇关于财政的策论,言之有物, 故而臣认为, 相较于工部, 沈榜眼自然更适合来户部观政。”
提起文章,景德帝便来了兴趣, 着人将那份谢阁老也说不错的文章取来。
大佬们说的热闹,沈伯文像块木桩一般站立旁边,动也不敢动, 心中苦笑不已。
好在谢之缙不知是热衷于看热闹, 还是出于未来的同僚之情, 也陪他站在一旁。
那边, 自然没有人刚让皇帝久等,传令下去之后,下面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取了文章过来。
景德帝坐在上首,看完了整篇文章。
看罢之后,便对褚云祁笑道:“诸爱卿,依朕的意思啊,沈榜眼的确更适合去户部,要不然,朕把谢状元给你?”
嗯?
褚云祁原本以为大势已去,没想到竟还能峰回路转,谢状元也不错啊!
忙行礼道谢:“臣多谢陛下。”
一旁的谢阁老也道:“臣多谢陛下成全。”
最高上司和两位大佬都表态了,沈伯文与谢之缙两个的意见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彼此对视了一眼,也只能跟着行礼。
这一茬儿事情过去之后,景德帝又将自己钦定的三鼎甲都叫到跟前来。
看着眼前这三个相貌气质和学识都优秀的年轻人,心中很是满意,难得温和地对他们说了几句话,才让他们退下。
从景德帝身边退下,韩嘉和便跟他们分开了,并没有多说几句话的意思。
饶是沈伯文这样好脾气的人,都觉得有几分匪夷所思,韩嘉和这个性格,真的适合做官吗?
即便不能八面玲珑,但同僚之间基本的礼节应该有吧,况且他们之间只是不熟,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此?
谢之缙倒是已经习惯了,不在意地看了看韩嘉和离去的方向,出声道:“他爹是礼部尚书,可能是找他有什么事儿吧。”
沈伯文笑了笑,并不想接着谈论韩嘉和,便主动换了话题:“我正好有一事,想要请教长风。”
谢之缙的字是长风,取自李太白诗中的这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谢之缙闻言便道:“延益直说便是。”
沈伯文顿了顿,才开口道:“长风是否知道,朝廷给新科进士的探亲假有多长时间?”
“应当是三个月。”谢之缙虽然用不上这个假期,不过还是清楚的。
说完他就想起来,沈延益似乎是南方那边的考生,这三个月的时间听着挺长,不过大部分都要耽误在路上了,估计在家里也待不了几日又要回来。
沈伯文听罢,也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得出了与谢之缙同样的结论。
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随即便拱手谢过:“多谢长风告知。”
谢之缙表示不必客气。
恩荣宴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结束之后,新科进士们便陆续离开礼部会场,各有去处。
沈伯文也与邵哲一道回去。
谢之缙则是在礼部门外等了好半天,才把自家父亲等到。
父子俩上了同一辆马车,谢阁老坐得端正,开始闭目养神。
谢之缙反倒闲不住,回想起今天的事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由得开口问道:“父亲,您跟褚相公,不会是在唱双簧吧?”
结果等来的不是谢阁老的回复,反倒额头上挨了一记。
谢阁老掀起眼帘,嫌弃地看了眼自家幼子,“有你这么说朝廷官员的?”
说罢又重新阖上了眼。
却并没有否认他方才的猜测。
谢之缙不说话了,暗自琢磨着这事儿,既然连自己都能看出来,没道理陛下那般圣明的人会看不出来。
但最后还是配合了一把。
他忽的坐直了身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在心里撇了撇嘴,开口道:“父亲,果然还是您这样的老狐狸最精。”
不出意料的,他头上又挨了一下。
“没大没小。”
到了谢府,谢之缙回自己院里换了身月白儒衫,就准备去正院给自家母亲请安。
走到半路上,从岔路口急匆匆跑过来一个丫鬟,手里还捧着什么东西,眼见着就要撞到人身上了。
谢之缙脚步急停,迅速扭身,面朝花树,动作那叫一个潇洒利落。
结果就是,他身后的小厮观言倒了霉。
好家伙,直接被撞得倒退了三步远。
不管这丫鬟是不是有意的,但为了防止被缠上,谢之缙早就抬步走人了。
留下观言收拾残局。
到了正院,谢夫人正在看信,是自家长子从任职的地方寄过来的。
谢之缙行了礼,便问道:“看母亲这般高兴,难道是大哥那边有什么好事了?”
“正是。”谢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将信折好放在桌上,才道:“你大嫂有身孕了。”
谢之缙闻言,先是惊讶,随即便发自内心地笑道:“真的?那还真是件大好事。”
他大哥大嫂成亲数年,一直都未曾有孩子,他们家的人倒是不怎么急,只不过大嫂好像挺急的,先前在京都的时候,大小寺庙都没少去。
如今总算是了了心愿了。
大哥估计也能松口气了。
谢之缙思路跑偏地想着。
却不料,谢夫人下一句话,就把火烧到了他头上。
“如今你大哥那边有了好消息,你也考上了状元,还是连中三元的大喜事,什么时候等你的亲事也定下来了,我就能放心了。”
听到前半句,谢之缙还想点头,结果到了后半句,这头就点不下去了。
不由得连忙拒绝:“母亲,您可别急啊,我年纪还小,才刚刚二十,还不急着把亲事定下来呢。”
谢夫人瞥了儿子一眼,悠悠地道:“你是不想成亲呢?还是没碰见让你想成亲的人呢?”
不待儿子说话,又接着道:“这是两种情况,你母亲我呢,也不是不能分情况对待。”
谢之缙下意识问:“怎么分情况对待?”
“若是不想成亲,那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得在咱们家办几次花会诗会,逼着你过来露露面。”
不管能不能成,先开个窍再说吧。
谢之缙下意识就皱起眉来,他乐意看热闹,却不愿意让别人看自己的热闹,花会诗会这种事,想想都觉得可怕。
谢夫人又继续道:“但若是你只是没碰见让你想要成亲的人,那我就先不管你……”
此话一出,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谢之缙自然不是傻子,立马道:“我是第二种。”
“真的?”谢夫人怀疑地瞧了他一眼。
谢之缙点点头,动了动脑子,才问道:“那若是我将来中意的女子,样貌普通,家世不显,诗书不通,女红不精怎么办?”
听到他问这个问题,谢夫人才总算是信了,自家这儿子不是没开窍,而是现在真没有看上的。
放下心来,她便无谓地道:“咱们谢家不是那种看重门第的,她家世如何并不重要,而且也用不着她管家,自有你大嫂这个宗妇操心。诗书这方面,只要你不介意,觉得同她相处得舒服,我这个做婆母的有什么可计较的?”
“样貌如何?我都懒得说你,你会找个长得不好看的?”
“至于女红……”她不由得白了自家儿子一眼,“你何曾见过我与你大嫂亲自做衣裳了?要不然家里养那么多丫鬟是做什么的?”
谢之缙听明白了,点了点头,慢吞吞地道:“原来如此。”
“行了行了,忙你的去吧,杵在这儿看得我头疼。”
继被自家父亲嫌弃过后,谢状元又遭到了自家母亲的嫌弃。
起身告辞后,想了想,准备出门,再去坊市之中找几道出名的美食尝尝。
上次那家面馆倒是还不错。
……
另一边,沈伯文正在见前些日子委托的牙人。
“你是说,找到合适的宅子了?”
沈伯文请他坐下,听完他所说的话之后,才问道。
牙人点了点头,笑着道:“要不怎么说沈老爷您运道实在太好呢,那座宅子啊,正好也在三元巷,只不过韩老爷家这座在前头,那座在后头,不过总的来说也相隔不远。”
不等沈伯文问,他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都说了:“那座宅子呢,是兵部的一位主事老爷的,只是前些年被牵连罢官了,就闲置在家,想谋个起复,只是好几年过去,等得头发都白了大半都谋不到,便心灰意冷了。”
“再加上家中老夫人年纪大了,眼看着就要不好,整日惦记着叶落归根,他们一家子商量了一番,就决定把京都的宅子卖了,打算一块儿回老家。”
“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看看房子?”
听到这儿,沈伯文听明白了,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想了想便道:“这几日都有空闲。”
确认过他方便的时间之后,牙人便道:“行,那同那边说定之后,到时候小的再来寻您。”
沈伯文颔了颔首,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