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甲三名,会从阁老们预先挑出来的三份中产生, 除非皇帝听罢三卷之后,觉得不满意,才会让读卷官继续往下读, 挑出令他更加满意的选入一甲。
陛下既然这般说了,读卷官压下心绪, 拿起第四卷 ,继续往下读。
读完之后,又得到了两个字。
“继续。”
一直读到第六卷 , 景德帝才道了声:“行了。”
读卷官这才在心中松了口气,将剩下的按照次序交给司礼监的大监,全都放在御案之上。
到这儿,殿内的所有官员都行礼退下,在殿外等待陛下钦定出头名状元,第二名榜眼和第三名探花。
也不知等了多久, 陪伴在景德帝身边的大监出来通知他们, 陛下已经钦定好了, 您几位可以进去把考卷都领回去了。
送走御驾,读卷官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去干活, 务必要赶在今日傍晚之前填好黄榜。
填好黄榜之后,又赶到尚宝司,使用皇帝宝印钤于榜上, 随即, 黄榜被送到给礼部尚书手中
另一边, 制敕房的房官便着手开始写传胪贴子, 写好之后,则是送到鸿胪寺卿的手里,筹备明日辰时的传胪大典。
礼部尚书正是韩嘉和之父韩建,拿到黄榜之后,便得知了自家嫡长子这次的名次。
放下黄榜,面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继续叫来下属,语气平静地安排接下来的事。
……
昭阳宫位于整座皇宫的内廷,殿宇楼台错落有致,红墙绿瓦,雕梁画栋。
正值午时,日头高悬于天幕,头一回来这儿的小宫女抬眼看了眼不远处的昭阳宫,瞧见那一片片比日光还要耀眼的琉璃瓦,不由得暗自惊叹。
听说陛下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感情甚笃,看这宫殿,看来传言应该不虚呀。
殿外种了两棵樱桃树,据说是当今皇后最喜欢的。
殿内的地板均由御窑金砖铺就,如明镜般光可照人。殿内几根红柱上皆雕着振翅欲飞的凤凰。
整个宫殿端的是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太监宫女们将午膳摆在桌上,郑皇后身着常服,扶着大宫女的手过来,刚准备坐下用膳,外头忽地传来通报声:“皇上驾到!”
她闻言便露出个笑容来,往外走去,到门口时,正看见景德帝下了御辇。
屈膝刚要行礼,便被景德帝扶住,温和道:“梓童不必多礼。”
郑皇后顺势站了起来,面上多了一丝笑意,“多谢陛下。”
帝后二人进了殿中,景德帝一瞧这桌上午膳都摆好了,不由道:“看来朕来的还正是时候。”
郑皇后神情中便多了几分惭愧,只道:“臣妾平日里吃得素,不知陛下今日前来,要不还是让人去御膳房再叫几道菜吧?”
“不必。”景德帝道:“偶尔吃的清淡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郑皇后见他面色甚佳,心中斟酌了一番,才笑着开口问道:“臣妾看陛下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难不成是有什么喜事?”
景德帝闻言便哈哈一笑,道:“还是梓童最为了解朕,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又发现了几个未来的国之良才。”
他这么一说,郑皇后就明白了,也想起殿试刚过,明日就是传胪大典了,怪不得陛下心情正好。
只不过她母族尚武,子侄们一个个动动拳脚,参与战事都可以,拿起笔杆子来就叫苦,以至于这次春闱,也没一个愿意去参加的,想到这里,郑皇后就头疼。
如今这大周朝,已经越发重文轻武了,文臣们在朝廷上都稳压武将一头,纵然自家有爵位在身,眼下还有个大戎在侧,或许还有仗打,待到将来,可就真不好说了。
若是自己没记错的话,宁妃的娘家弟弟,也在此次春闱的前几名当中?
想到她近几年来越发受宠,郑皇后在心中叹了口气。
想必等到传胪大典之后,她又要得意上几天了。
但景德帝接下来的话又让她的心情好了起来。
他端起茶抿了一口,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道:“梓童怕是都想不到,有好几个年纪轻轻便颇有才华的,最小的就是谢琢家的幼子,还有几个与咱们太子应当差不多大,到时候多历练上几年,这些人正好留给太子用。”
提起太子,郑皇后心头的阴霾也散开了,面上露出个笑来。
陛下连在为朝廷取士时也不忘为太子挑人,这就让她更高兴了。
她已年老色衰,比不得那些如花似玉的妃嫔,但至少她还有儿子。
也正因如此,不管每次选秀进来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自己只要不犯蠢,做好皇后应该做的事,自己的位置便不会改变。
太子允文允武,文韬武略样样不输于人,性子却仁善,颇得他父皇的喜爱,是其他皇子皇女们都比不了的。
只要一想到自己这个儿子,郑皇后就什么不满都没有了。
但想到前些年宸王谋逆之事,陛下大开杀戒,郑皇后想起来都觉得有些胆寒。
曾几何时,宸王也是陛下的爱子,陛下亲口说过爱他勇武,可谁料到,这父子俩,一个脑后生反骨,趁着陛下病重,干起了谋逆之事,而做父皇的,也许是怒极了,处理起来也分毫不见当初的慈爱。
宸王生母朱贵妃,也因此被打入冷宫,又被赐了三尺白绫……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帝王之心,不可揣度。
因而无论陛下如今有多么爱重太子,郑皇后都始终悬着一颗心,不敢放下。
也时时叮嘱儿子,凡事注意分寸,无论你父皇待你多好,都不要忘记,他是君,你是臣。
你们不仅是父子,更是君臣。
因而她方才听到景德帝的话,当即想到的便是,等到太子能重用这些人的时候,也是陛下不在的时候,所以这话陛下说得,自己却说不得。
郑皇后故而笑了笑,只道:“得遇良才,也是陛下的功劳。”
“梓童说话总是这般好听。”景德帝摇头笑道。
帝后二人便一道用起午膳来。
食不言寝不语,一旁的宫女也动作极小心地替他们布菜,几乎没有发出动静来。
用过午膳,又坐着与郑皇后闲谈了一会儿,景德帝便站起身来,道:“还有些政务要处理,朕便先回西苑了。”
“臣妾恭送陛下。”郑皇后亦同时起身,一路将他送至殿外,直到御辇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才扶着大宫女的手走回去。
……
韩辑府上,礼部已经派人给送来了预备给新科进士的进士服,是明日传胪大典上要用到的。
沈伯文试穿了一下,发现稍微有些小,腰身处倒是还算合身,只是袖口略短了些,显得十分拘谨。周如玉看着,只觉得这件进士服穿在自家相公身上哪里都好,虽然不太合身,但还是怎么看都好看,怎么都看不够。
总算是看够了,才走上前去,问道:“相公,这好像不怎么合身,我帮你改一改?”
沈伯文摇了摇头,“这进士服,不能自行改动,我去师兄那边看看,若是他的也不合身,看能不能换换,若是还是不行,就只能去礼部更换了。”
听到有办法解决,周如玉便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不过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有人敲门,邵师兄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师弟,你在吗?”
来不及换下进士服,沈伯文只好就这么穿着出去了。
邵哲站在门外,手里正拿着件进士服,一见沈伯文出来,顿时便笑了:“这可真是巧了。”
沈伯文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师兄的进士服也不合身吗?”
点了点头,邵哲道:“的确如此,我这件,腰身略微有些肥大,袖子也有点长,心道师弟的身量比我略高些,或许穿着正好,便过来问问看。”
沈伯文听罢,也笑了,“可不是正好吗,我这袖子却是有些短了。”说完便道:“那师兄稍等片刻,我回房换下来,跟师兄换。”
邵哲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果不其然,他们二人的进士服交换过之后,便都基本上合身了,虽然沈伯文觉得这一件的腰身又大了点,但好歹袖子的长短合适了,穿着看起来不会失礼,怕是就算去礼部换,也不一定能换到更合身的,还不如就这样吧。
……
景德十九年三月十七日,辰时,传胪大典正式开始。
殿内,文武百官分作两列,文官在左,武官在右,景德帝高坐于龙椅之上。
包括诸位贡士在内的众人行三拜五叩之礼。
时辰已到,景德帝抬手,身边随侍大监上前半步,高声道:“天子敕。”
底下众贡生的心都提了起来,虽明知自己与状元基本没有干系,但还是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赐今科贡士谢之缙进士及第,钦点状元,赐朝服冠带。”
谢之缙被点为状元,实在是不出众人意料,接着便都在心中猜测,榜眼,探花会是谁。
再然后,大监的声音略提高了些,继续道:
“赐今科贡士沈伯文进士及第,钦点榜眼,赐宝钞千贯。”
榜眼?
竟是榜眼!
站在人群中的沈伯文倏地怔住,耳畔嗡鸣,心中波澜起伏。
殿试之前他预想过许多种名次,无论是维持住第四名,成为传胪,亦或是运气不佳,成了十几名,或者最好的情况,再往前进一步,被钦点为探花,都是极好的。
但一甲榜眼?
当真是他做梦都未曾想过的好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