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扶着身边人的手上了马车, 坐着想了会儿,又掀开车窗的帘子,朝人群中看了一眼。
收回视线, 她不禁问道:“李妈,你看那个穿水蓝襦裙的小娘子,是不是有点眼熟?”
李妈妈方才看见就想说, 这时自家夫人提起来,便点了点头, “奴婢瞧着也是。”
“是像谁呢?”萧氏扶着额头想了想,忽然道:“像定远侯家那个早逝的大娘子,是不是?”
李妈妈又瞧了一眼, 心里也十分惊奇,“还真是像,这不说像个七八分,五六分是有的。”
萧氏倒是笑了,放下帘子,道:“从前只在话本儿上看过, 说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毫无血缘关系, 也有长得相像的,可这亲眼所见了, 还是觉得新奇。”
“夫人,说不得这小娘子,万一真的跟定远侯家有关系呢?”李妈却不信这话本上的东西, 心里觉着只有血脉, 才能长的这般像。
萧氏其实也不是没有过这个猜测, 只是……
她让李妈再仔细看看沈家人, 见她看明白了,才道:“你看他们兄妹四个,五官之间各有相似之处,分开看的时候还不觉得,但若是站在一块儿,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是亲兄妹,只不过是他们这妹子跟老爷的弟子的相貌,格外出挑罢了。”
李妈经过自家夫人这么一说,暗道还真是,光一个小娘子还能说是不是抱错了,可这一家兄妹几个都抱错,那就太荒谬了,于是便放弃了先前那个猜测。
车轮滚动起来,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出了城门,渐渐驶离了这个恬淡的江南小镇。
走了有一阵子,前面的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跟在后面的是沈家的马车,自家相公被韩先生叫到他的那辆马车上去了,周如玉原本一个人在车里,手中捧着本先前的话本在看,就是一开始沈伯文买给她的几本里的那本探案集。
虽然已经看过许多遍,但再看起来,还是很有意思。
马车停下,周如玉好奇地放下手中的话本,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却看到了先前陪在韩夫人身边的嬷嬷站在马车旁。
李妈妈是奉命过来请她去萧氏那辆马车中去说说话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周如玉便没有拒绝,答应下来,跟着李妈妈登上了前面那辆马车。
刚掀开帘子进去,周如玉便看见萧氏合上手中拿着的书,放在了车内的小桌子上,她眼睛一亮,便问道:“夫人也喜欢看这本《临安探案集》吗?”
话音刚落,心中便懊悔起来,自己跟相公这位师娘还是第一次见面,怎的说话这般随意。
萧氏却不介意,原本请她过来,也是因为路途之中实在烦闷,有个人说说话还会好些,闻言还有几分惊讶,不由得问道:“你竟然还识字?”
她原本以为沈伯文娶的妻子,只是一般的乡下女子,而这样的女子,或许干活是一把好手,可论起读书识字来,方圆百里,怕是都没有几个。
却没想到她竟然还识字,就不免有几分惊喜了。
周如玉自然懂得她为什么惊奇,并不放在心上,便轻声解释道:“我阿爹是个童生,我是家中长女,小时候好奇心重,阿爹见状便教了我读书识字,不过也只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识得几个字就已经很不错了。”萧氏闻言了然,摇着头道:“像你阿爹这样有见识的可不多,读书识字能明理,即便是小娘子,也不能过的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懂。”
周如玉点了点头,“阿爹是很好的人。”
萧氏笑了笑,又道:“即便是在京都,高门大户之中,不读书的小娘子也大有人在呢。”
这倒是出乎周如玉的意料,她还一直以为,女子不读书,只是因为家里没钱,读不起书。
萧氏说完这句便罢了,不再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反而换了个话题,与周如玉聊了起来:“你的闺名叫什么?你相公是我家老爷的弟子,应当叫我一声师娘,你既是他的娘子,也随他叫我师娘吧,夫人有些生疏了。”
其实她平日里并不是个多么随和的人,只是意外的看周如玉顺眼,才这般好说话。
周如玉却不知这些,听她说罢,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便从善如流地唤了声:“师娘,我闺名唤作如玉。”
“如玉吗?”萧氏道:“倒是与你很合。”
周如玉抿唇笑了笑。
随后,二人便就着那本《临安探案集》聊了起来。
萧氏本身文采出众,出嫁前是京都出了名的才女,即便是此刻与周如玉闲聊,不说出口成章,也是言之有物,听得周如玉眼中满是仰慕,她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这样,像发着光一般,让人心生向往。
……
再往前的一辆马车上,坐着韩辑同他的两个弟子。
就学业上的事聊了一会儿之后,韩辑看了看面嫩的二弟子,又看了看孩子都已经大了的三弟子,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连曾经骂遍整个朝堂无敌手的韩大人,都忍不住操心起了邵哲的婚事,不禁催促道:“文焕,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次春闱结束,也该把人生大事定下了。”
邵哲闻言便露出了腼腆的笑,小声地应下了。
沈伯文却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假装没看到他悄悄投过来的视线。
韩辑对两个弟子之间的眉眼官司毫无察觉,紧接着就跟他们说起了远在京都的大弟子,也就是他们的大师兄——陆翌。
在听到大师兄年纪轻轻,才三十有二,就已经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时,沈伯文和邵哲都有觉得有些不真实感,怔了会儿,沈伯文才感叹道:“大师兄真是年轻有为。”
如今官场都讲究资历,不熬个许多年,哪儿能升官,三十二岁,还正值青壮年呢。
而韩辑没有告诉他们的是,陆翌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除了本身能力出众,更重要的原因,便是他简在帝心,陛下所看重的人,破格提升又有何难?
不过在他内心却觉得,沈伯文和邵哲这两个人将来的前途,也不会差。
但这两个弟子现如今最重要的先是会试,有些事情,待到殿试之前再说,也来得及。
因而他只道:“待到了京都,我叫他过来,你们师兄弟几个,也好认识认识,将来我若是不留在京都,回了广陵,你们有事也可以去找他。”
沈伯文和邵哲点头应下。
……
车队走到中午,途径一间食肆,邓叔吩咐大家伙儿停下来,然后去跟自家老爷道:“老爷,已经中午了,大伙儿也该饿了,不若就在这家食肆用完午饭再赶路。”
韩辑掀开帘子看了看日头,的确到中午了,便点头同意了,“你做主便是。”
师徒几人便陆续下了车。
沈伯文看了看身后的马车,想问问自家娘子要吃点什么,替她赶车的沈杜就走过来跟他说起大堂嫂被韩夫人叫到那边马车上的事儿来。
沈伯文谢过四堂弟,这才走到第二辆马车旁,轻轻敲了敲车壁。
随后出来的是萧氏身边的李妈妈。
他对李妈妈并不陌生,便将自家老师打算在这件食肆暂时歇息一下,顺便用午饭的事儿讲了,然后问道:“不知师娘这边需要些什么,学生一道去跟掌柜的说。”
萧氏在马车里头听得真真切切,闻言便用调侃的眼神看向周如玉,看得她都不由自主地红了耳根,才淡淡地笑了笑,对她道:“我没什么胃口,也不想吃什么东西,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便下车去跟你相公说罢。”
周氏看着师娘略微有些苍白的脸色,不由得劝道:“师娘,不如多少用点,要不然赶路也太辛苦了些。”
“实在是没胃口。”萧氏也无奈,“行了,你快下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周如玉只得作罢,提起裙摆下了车。
沈伯文顺手扶了她一把,倒是让旁边刚准备伸手的李妈妈动作顿住,不由得失笑。
随即让开地方,让他们小两口说话。
周如玉被李妈妈临走前的那一眼看得有些赧然,沈伯文不明所以,又问了一遍,她跟师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自己给她们带过来。
她还记挂着师娘没胃口的事,闻言便道:“不用那些油腻的菜了,要几碟口味清爽的小菜,再来两碗白粥便是了。”
“没胃口吗?”沈伯文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
面色红润且有光泽,看着不像晕车了的样子啊。
周如玉被他这么一看,不由得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催促道:“还不快点去。”
沈伯文只好先走了。
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食肆的帘子后,周如玉脸上的热度才渐渐消下去,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转身去了自己家的马车中,片刻后,端着一个小坛子下来,回到萧氏的马车上。
她进来的时候,萧氏正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便睁开了眼睛,看见她手里端着的东西,不由笑道:“怎么出去一趟回来,还带了礼来?”
晓得师娘是在同自己开玩笑,周如玉也没了一开始的紧张,将小坛子上扎着的麻绳解开,一边道:“师娘,这是我自己在家里腌制的紫苏梅子,最是开胃,我帮您要了碗白粥,您就着这梅子尝尝,看能不能多少用一些。”
萧氏靠在引枕上时,只能看见周如玉温婉的侧脸和专注拆绳子的神情,一边由李妈妈扶着坐起来,一边在心里感叹,沈伯文倒是娶了个好妻子,这般细心且用心。
不必说都知道这坛梅子原本是给谁准备的。
没一会儿,沈伯文便把自家娘子要的白粥和小菜送了过来。
不忍心辜负周如玉的好意,萧氏抱着尝一尝的态度,夹了一颗紫苏梅子放入口中。
口感糯糯的,酸甜可口,还带着一丝紫苏的香气。
或许还有一点心理作用,萧氏觉得自己的胃口的确好了点,虽不至于胃口大开,但眼前这碗白粥,倒是能吃进去了。
看师母就着梅子和小菜用完了大半碗的白粥,周如玉也放下心来,路途遥远,不吃一点儿东西可不行。
待到三人都用完了,李妈妈才收拾了碗筷,送回食肆去。
在食肆里碰到正吃完准备出来的自家老爷,便将方才发生的事同他说了一遍。
韩辑听罢,沈伯文也刚好走过来,让李妈妈先回去,随即拍了拍沈伯文的肩膀,满意地夸道:“你这个媳妇儿,倒是娶的不错。”
让自家老师这么夸,沈伯文只能想到方才那件事,笑着道:“那学生便替拙荆多谢老师的夸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