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 用过了午饭,周如玉起身收拾碗筷,沈苏也来帮忙, 倒是王氏,抱着孩子走过来,歉意地朝她笑了一下, 然后道:“大嫂,麻烦你了啊, 要不是我家阿璎还太小,离不了我的身,我一定帮你干活儿。”
今天轮到赵氏去店里, 所以她此时并不在家,王氏在去年十一月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沈璎,如今刚九个月,的确是还得照顾着,三弟又陪着自家相公去府城乡试了, 的确是没有人能搭把手照顾孩子。
周如玉便摇了摇头, 不在意地笑笑:“就这点儿活儿, 也用不了多少功夫,我看阿璎也困了, 三弟妹你带着孩子去歇了吧。”
“那行。”
王氏也算是了解这个大嫂的为人,明白她是真的不在意,便应了一声, 抱着孩子转身回了房。
待到王氏走远了, 沈苏才一边端起碗筷, 一边小声念叨:“嫂子, 你也太好脾气了,自从生了孩子,三嫂就再也没干过什么活儿,顶多做做针线上的事儿,现在只有娘念叨她的时候,才能指使得动她,还有三哥偷偷帮她,城里的小姐都没她这么矜贵,咱们村儿里哪家的媳妇儿像她这样啊……”
周如玉听罢,无奈地看了眼小妹,刚想说什么,沈苏嘴却没停,又道:“而且不干活就不干活吧,还每次都要过来说那么一番话,什么意思嘛。二嫂都不像她这样,起码该干活儿的时候还挺勤快的呢。”
见她这些话像是憋在心里许久了,周如玉便也没有打断她,索性一言不发,让她说个痛快。
待到姑嫂二人一块儿把锅碗瓢盆都洗刷干净了,沈苏总算是诉完了。
她抬起头,就看见自家大嫂放下手里的抹布,拖了两个小板凳过来,一副要跟自己长谈的模样,忙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大嫂你可别跟我说教,道理我都懂,就是在你面前说说而已。”
周如玉见状,简直哭笑不得,难怪相公跟自己说小妹聪慧,就是性情跳脱。
她这下可是亲眼见识了。
行吧,不说就不说,以免惹了她不高兴,反而更加抵触自己说的话了。
反倒是沈苏,怕大嫂抓着不放,赶忙换了个话题,“也不知道大哥这次考得怎么样,今天就该回来了吧?”
听到这句话,周如玉便没有了别的心思,眉间带出了几分愁绪,点头道:“是今天回来,不过考得如何这样的话,你可别当着你大哥的面问,他虽然从来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也不轻松。”
“我知道了,嫂子。”沈苏闻言便嗯了一声,听话地答应了下来。
……
姑嫂二人在这边谈话之时,屋里的老两口也说起了远在府城参加乡试的长子。
老太太手里正穿针引线,忙着给沈老爷子缝补已经磨破了的袖口,嘴里还嘟嘟囔囔道:“也不知道三郎这次有没有把老大照顾好,又是考九天,照我说啊,朝廷这考试,也太费人了。”
“这话可不能浑说。”沈老爷子心里想的同样是长子的身体,但骤然听到老妻这番话,还是赶忙拦了起来:“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岂是我们这些小百姓们能乱说的。”
老太太对他这番话却有自己的理解,意思就是心里想想可以,不说出来就行?
老爷子不知道老妻心里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估计又要无奈了。
又不知道是第几次站起了身,在房间里绕起了圈子,绕的老太太眼睛发晕,不由得出声抱怨道:“行了别转了,要是想转不如去地里转,在这儿转的我头晕。”
现在正是中午,太阳毒的很,老爷子又不傻,当然不去地里。
他又重新坐回炕边,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照理来说也该考完了吧,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呢?”
老太太撩起眼看了看自家老头儿,“咱们老大做事儿稳妥着呢,老三又细心,你就别瞎操心了,我看啊,最迟今天晚上就回来了。”
“你说的也是。”听了这句话,老爷子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着,长子确实是家里最让他放心的孩子,尤其是这两年,行事说话更加稳妥了,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让老三陪着他去乡试,说不得就要自己跟着过去了。
要是让沈伯文知道差点儿就是老爷子陪着自己去乡试了,估计要压力倍增。
老太太虽然嘴上这般说这,但针线做到一半,还是放下活儿去了外头,找到大儿媳妇儿,叮嘱了一大堆话,比如把房子收拾好,床收拾舒服点儿,晚上做顿好的,让大儿子回家以后好好歇息一番。
周如玉也一一应了。
……
另一头,沈伯文告别了两个要留在府城等出榜的昔日同窗,便同沈叔常一块儿上了马车,在府城的店铺里给家人都买了些东西,随即往回家的方向行去。
他问起张荃与戴连元的打算的时候,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道,要留在府城等放榜,便先不回乡了,沈伯文表示理解,便同他们告辞了。
出了城门,沈叔常驾着车上了路,开始跟大哥闲聊。
哪怕自己没读过书,只是大哥教自己认了几个常用的字,也没考过科举,沈叔常也知道,不能在刚考完的时候问考得怎么样,一边赶着车,他只道:“出来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我们家阿璎是不是又大了点儿。”
沈伯文闻言,也想起了自家三弟那个刚九个月的女儿,王氏怀胎的时候,正值沈家条件好起来的时候,因而这个侄女儿生下来就比她几个哥哥姐姐重了些许,十分惹人喜爱,再加上自家三弟又是头一回当爹,更是将女儿疼到了骨子里去。
沈伯文想到这里,也不免有几分愧疚,三弟陪着自己出来考试,又有快十天没见过孩子了。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沈叔常却忽然嘿嘿笑道:“这十天没见她了,估计回去看见她,又要不认识我了,大哥你是不知道,每次我从外头干完火炕的活儿回家见她,她都哭,可好玩儿了。”
沈伯文:……
自己倒是忘了,三弟年纪也没多大,也还是个孩子性格。
兄弟俩说了会儿话,沈叔常便专心赶车了,沈伯文便干脆回了马车里,闭目养神起来。
即便是考完之后好好睡了一觉,身体上虽然缓过来了,但心理上的那种疲惫感,还是围绕着他。再加上即便他觉得自己这次答得不错,但也没有自负到认为自己就一定能榜上有名,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压力的,毕竟别人可不知道他是头一次考乡试,若是再次落榜,只会说你们看这个沈秀才,都第四次落榜了。
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也只能抛开这件事不再去想。
考都已经考完了,想再多也是于事无补,他已经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了,到了临近乡试的这个月,他甚至委托邵师兄,帮自己找了个负责人的代课夫子,在私塾教一段时间,而自己则是住在县上的宅子里,专心读书,一刻也不敢松懈。
他在心里大致算了算,乡试放榜的时间是在九月,倒也不远了,只是等待的时间尤为熬人。
马车的车轮不停转着,头顶的太阳也从正上方偏移到西边儿,终于,在天马上就要黑了的时候,总算是到了家。
二人一到家,立马收到了全家人的迎接。
自家儿子女儿老远跑过来就抱住他的腿,阿爹阿爹的叫个不停。
沈苏站在最前面,抱着老太太的胳膊问道:“大哥,路上累不累啊?”
赶了一天路,沈伯文还真没办法说不累,不过更累的应该是负责赶车的三弟,他手底下摸着孩子们的头,摇了摇头,只道:“还好。”
刚答完小妹的话,二弟妹又开了口,探头望着马车里头,大致估量了一下里头的东西有多少,确认自家也能分到,暗道不枉自己今个儿特意早早关了店门回来,便露出个笑模样来,热情地开口招呼:“我还从店里带了不少吃食,就等着大哥回来尝尝呢。”
沈伯文又道:“那便先谢过二弟妹了。”
说罢,老二又打算说什么,还是老爷子发了话:“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让老大和老三去把东西放下,换身衣裳洗漱一下,就来用饭。”
众人这才散开,给门口腾出来进马车的地方。
沈伯文也被这一遭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他穿越过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受到全家男女老少这么正式的迎接,方才家人们七嘴八舌地问了一堆话,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了,此时他们都散了,他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不料却被周如玉看了个正着,掩着嘴笑了起来。
见她要上来帮自己提考篮,不禁出声阻道:“无事,我自己提便是,这个太重了。”
周如玉却没听他的,上前来便将考篮从他手里接了过去,径自往自家屋子的方向走去。
只是看着她提起来毫不费力的样子,沈伯文不禁有点傻眼。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竟是我自己?
……
此时正是秋老虎的时候,八月的天气闷热的厉害,此时正值午后,天上半朵云都没有。
韩府的西跨院,地面和桌上都放了冰盆,丝丝凉气从上面慢慢飘起,似乎驱散了一丝热意。
然而这屋里坐着的人却并不这么觉得,韩嘉和紧皱着眉,手中捧着一本书,视线虽停在上面,但事实上,书上的内容却一点儿没看进去,外头的蝉鸣声也一阵阵扰得他心烦。
不多几时,韩嘉和把书往桌面上随意一扔,站起身来,出声唤道:“书墨。”
“少爷。”书墨原本就在门口候着,闻声就赶忙一边应声,一边掀了帘子进来。
“这附近有什么避暑的地方?”
书墨伺候自家少爷这么多年,自然是要多了解有多了解,清楚这是被热的心烦了,忙道:“少爷,之前我找三夫人打听过了,她说三老爷在郊外有个避暑的庄子,您要是想去,就找邓叔引路就成。”
韩嘉和实在是受不了这闷热的气候了,听罢便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找三叔说一声。”
“少爷放心。”书墨赶紧道:“等您回来的时候,我保证把您常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韩嘉和敷衍地瞧了他一眼,没说话,长腿一迈,便出了房门。
一路行到书房,便将来意告知了自家三叔。
韩辑听到侄儿的话,回想了一下,这几日好像确实有些闷热,夫人似乎也同自己抱怨过好几次,他想到自己那个庄子,位置距离延益家也不远,正好书院里放了假,干脆全家人一块儿去庄子上避暑。
于是便开口道:“避暑啊,我也正有此意,你回去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吧,我也派人到庄子那边说一声,让他们给我们准备好院子,等到傍晚时分就动身。”
得了准话,韩嘉和便点了点头,道:“麻烦三叔了。”
韩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有什么麻烦的。”
……
待到傍晚,韩辑便带着夫人萧氏,侄子,还有一众用的惯的下人们,到了当初买了为了避暑,却几乎没怎么来过得庄子上。
他不怎么来,却不代表萧氏没怎么来过。
毕竟是自家的产业之一,她这个管家的当家主母,当然不能像自家相公这样买完就撒手不管不顾,还得经常关注着,年初年底都要盘点收成,一般都是庄头来府上汇报,不过偶尔她也会来这边小住几天,毕竟这边周围的风景还是不错的。
韩嘉和同三叔一块儿用过饭,便提出想要出去逛一逛,韩辑便答应了,只道:“这周围都是些农户人家,可惹不起你这个京都来的大少爷,你也别去招惹他们。”
韩嘉和自然不想同那些不相干的人扯上关系,闻言便应了。
稍后便骑马出了庄子。
此时天色还不算太晚,落日已经沉进大地一半,晚霞绚烂得如同九天仙女用云彩织成的锦缎,清澈的溪流之中石子水草清晰可见,溪畔芳草满地。
韩嘉和今个儿穿了件竹青色的直缀,身姿挺拔如同一竿青竹,他独自一人牵着马,走在溪流旁,没让书墨跟着自己。
他心里存了件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出来避暑,实则也是为了散心。
也不知走了多久,远远地就听见前头传来一个女子同旁人说笑的声音,他下意识抬头望去,只看见有两个女子在溪流边浣衣,他收回视线,扯了扯牵着马的缰绳,他只想一个人散散心,不想被旁人干扰,便想换条路走。
正值此时,原本在蹲着浣衣的其中一个女子忽然拎着洗好的衣裳站起身来,恰好与正要牵着马换方向的韩嘉和视线碰了个正着,四目相对之时,韩嘉和恍如被雷劈了一般,呆立在原地。
幼怡?
只不过恍惚了一瞬间,他便清醒过来,先前脸上那种放松的神态消失不见,头也不回地牵着马离开了这里。
河对面,周如玉也拿起洗好的衣裳站起身,就看见沈苏正看着对岸,便出声问道:“怎么了?”
沈苏闻声就收回视线,一边把自己拧完的衣裳丢进木盆里,一边帮接过嫂子手里还没拧的,笑嘻嘻地道:“没什么嫂子,就是刚刚看到对面有个牵着马的人,不知道打哪儿来的。”
闻言,周如玉也转过头瞧了一眼,不过这时就只能远远看见一人一马走远的背影了。
“可能是个外乡人吧。”周如玉转回来,不在意地道。
跟沈苏一块儿把手里的衣裳拧干,也放回盆里,姑嫂二人就抱起盆,朝家里的方向走去。
回家的路上,沈苏却神神秘秘地靠了过来,小声开口道:“嫂子,你猜,我方才为什么往那边看了那么长时间?”
周如玉看了眼明显想要卖关子的小妹,配合地眨了眨眼,答道:“嫂子不知。”
“当然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啦。”沈苏笑道。
说罢,又跟她补充道:“嫂子,你是没看到,那个人呀,长得可好看了,我从小到大,见过的男子当中,只有大哥的相貌能跟这个人比一比了,他好像穿了一身竹青色的衣裳,牵着一匹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站在河对岸的样子,就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自顾自说得开心,周如玉听着却在心里咯噔一声。
面上虽然没有流露出来,但已经开始担忧起来了,自己方才虽然只是遥遥看了一眼,但方才那个人,光看他牵的那匹马,就知道来历不凡了,莫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少爷,最不济,也是个富家公子。
他们沈家虽然出了相公这个读书人,但都说齐大非偶,那种人家,却也不是小妹的良配。
她只盼着小妹别被那人的皮相迷花了眼,再碰上几次,说几句花言巧语,就被哄了去。
也不知在心里想了多少,周如玉回过神来,只浅浅地笑了笑,道:“是吗?”
沈苏并不笨,尤其是嫂子脸上的担忧都快溢出来了,她转念一想就懂了,捂着嘴噗嗤一笑,笑罢才道:“嫂子,你别担心,我对那人啊,没什么别的心思。”
见嫂子眼里还是不相信,无奈地叹了口气,为自己辩解道:“那人一看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看他好看,多看几眼,也就罢了。”
这话听着倒像是实话,周如玉姑且也就信了,不过还是打算回头把这件事告诉相公,不管怎么样,小妹的事还是要放在心上的,况且小妹长的这般好看,她自己没有这个意思,不代表旁人就没有。
说曹操曹操到,她正这么想着,迎面就走来一个人,不是沈伯文又是谁?
沈伯文是收到了韩府下人送过来的消息,说他家老爷搬来了这边的庄子上避暑,让他有事就来这边找他。
正好,他这两日将乡试首场的七篇文章都默了出来,正打算找老师帮自己看看,收到这个消息,便正好过来了
路上碰见去溪边浣衣回来的妻子和小妹,停下步子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
……
韩家庄子上,韩辑拿着自家学生默出来的文章看了又看,心里点头,嘴上却道:“虽比你平日里发挥的好些,但还是有些瑕疵。”
沈伯文听罢,刚要说什么,又听见老师道:“不过这个水平,应对乡试已是绰绰有余了。”
这倒是沈伯文没想到的,不过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想必自己自从考完之后这几日提起来的心,应当也能放下去了,便笑了笑,道:“那便借老师吉言了。”
韩辑见状也笑了,他现在真是越来越欣赏自己这个弟子了,越发觉得当时没收错人,道:“再过几日就该放榜了,你是打算自己去看榜,还是?”
沈伯文如今的心态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稳,闻言便沉吟了片刻,然后道:“学生便不去看了,就在家中等着便是,若是侥幸能榜上有名,自然会有人来送信。”
“你倒是想得开。”韩辑听罢便哈哈大笑,“行,那就在家里等着吧,不过课业还不可懈怠,正巧这段时间我白日里也有时间,你也过来吧。”
“学生知道了。”沈伯文应下。
等待放榜的日子便在师生俩一教一听中过去了,韩嘉和也会隔三差五地过来听上几节课,不是每节课都回来,韩辑对他也并不强作要求。只不过他每次过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眼底还有淡淡的青,看起来仿佛睡得不太好。
甚至连韩辑都注意到了,还问过一次,只不过韩嘉和只道无事,有些择席罢了。
韩辑也只能作罢,私下吩咐夫人找个大夫替侄子看看。
这日,结束了一天的课,沈伯文辞别老师,刚踏出庄子的大门,就碰上韩嘉和带着小厮回来。
他们二人原本就不如何熟悉,沈伯文刚打算跟他礼貌性地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韩嘉和却停下步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走了。
沈伯文只觉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