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待到他们放下笔,韩辑反而没有像之前那样,自己批阅,只是道:“你们将文章交换,互相看看吧。”

韩嘉和闻言有几分诧异,但也并没有说什么别的,只道了声好,就将自己的文章交给了桌子另一侧的沈伯文。

沈伯文亦是如此。

毕竟在现代的时候,让学生交换作业互相修改,也是正常的事情。

拿到对方的文章之后,二人便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看了起来。

沈伯文看了第一眼,便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他对手中这篇文章的初印象,便是惊艳。

上面的字体不是自己从前见过的任何一种,但却很有观赏性和艺术性,从容且大气,仿佛从字里行间,书写之人的性格气度便迎面而来,他便先在心里点了点头。

除开这一笔字,仔细阅读内容,不知不觉就看入了神。

另一侧的韩嘉和,原本是带着批判的初衷,来看沈伯文这篇文章的,因为此人连着三次乡试落榜,还被自家三叔收为弟子的经历,若是说到京都去,也有一大堆人要被惊掉下巴,自己当然要来看看,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字体。

韩嘉和拿着纸张的手微顿,心中的震动却并不小。

这笔字……

他虽然自负,却也没认为自己已经阅尽了天底下所有的字体,但姓沈的一个农家子弟,竟然也能习得这样出众的字,应当也是自有奇遇了,不过他却没有认为这一手字是自家三叔教的,毕竟从字上就能看出来,落笔之人已经浸淫其中许多年了,而三叔收沈伯文作为弟子,也仅仅是去年发生的事。

这就是认知偏差了。

韩辑当年收沈伯文作为弟子的时候,他才刚捡起来原来所练的字不久,还有些不熟练,因此韩辑才认为他是刚学时间不长,而此时他已经捡起来又练了一年多,自然而然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熟练程度,被韩嘉和看做是练了许多年了,也没有错。

韩嘉和不得不承认,若是真字如其人的话,这个沈伯文,应当是个极有风骨之人,是他三叔会欣赏的那种学生。

但想要榜上有名,光靠一手字却不行,就算你写得再好,被誊抄的人抄过一遍,还是跟其他人一样,能不能唱名东华门,能不能科举入仕,看的还是文章如何。

他接着看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放下文章,韩嘉和不得不承认,三叔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若是这个沈伯文能一直有这篇文章的发挥水平的话,乡试榜上有名不成问题,还会是自己在会试之时的强敌。

他垂下眸子,心中却在想,这一趟到底没有白来,他性子向来自傲,除了谢家的谢之缙,其他地方那些成了名的学子,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却没想到在这远离京都的江南小镇上,还能遇到值得让他正视的人,不由自主地便将之前的轻慢收了些许。

韩辑将二人的脸色尽数收于眼底,也没有继续交代别的的意思,轻咳了一声,又道:“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嘉和还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还有的是机会来往。”

沈伯文便道了声是,便与韩嘉和二人起身告辞了。

走出书房外,二者也没有别的交集,互相拱手道别,便走上了不同的路,一人回自己的院子,一人出府回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沈伯文还在想韩嘉和的那篇文章。

今晚老师虽然没有教导什么,但自己这一趟却不算白来,但不同于韩嘉和的见识甚广,沈伯文对自己和旁人的文章,缺少一定的认知,他只能看出好或是不好,内容写得怎么样,有什么优点或是缺点,但这样的文章能不能中举,或者在考生之中能排怎么样的位置,他却并不清楚。

韩辑在教导他的过程之中也发现了,但却无意纠正这一点,在他看来,时刻对自己和他人的学识水平保持敬意和谦虚,是很有必要的,这样才不至于养成刚愎自用的性格,倒也不是说为人傲气有什么不好,只是对于他自己而言,还是更加欣赏谦逊的人。

相较于傲气,还是傲骨更重。

就导致沈伯文到现在为止,还对自己能否中举,抱着一股不确定的态度,只能告诉自己,尽力而为便是。

孰不知韩嘉和这个上一次京都乡试的第二名,都已经将他视为能与之一战的对手了。

嗯,上回京都乡试的解元是谢之缙。

谢之缙之父谢琢,如今已是户部尚书,内阁次辅,相较于韩嘉和的父亲,已然进入了文官圈子的核心地带,简在帝心。

两家在明面上虽不至于相争,但私底下的比较却从不曾间断,谢之缙和韩嘉和二人年纪差不多,一直都在被明里暗里地比较,比如学识,从外貌到内在。从进学,再到书院,到如今的科举。

不管韩嘉和心里有多讨厌这种对比,却也不得不承认,谢之缙的确是跟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

直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青色的床帐,韩嘉和闭上眼睛,心中却还在不断回想着沈伯文的那篇文章。

他从小记性极好,书本文章之类的看过几遍就能记住,沈伯文的文章,因为给他的印象颇深,看了一遍就记住了。

其实若是单凭文笔来说,只能说是平平,但他的文章好像就有一种特性,能让人在看的时候不知不觉忽略了文笔,沉浸到内容中去,待到看完,便觉得这样的内容,还是最为适合他这种文风,多一分过臃,少一分则陋。

实在也是一种独特的个人风格了。

想着想着,夜幕低垂,韩嘉和也沉沉睡去。

……

八月七日,天高气爽,惠风和畅。

桃花村,沈家全家人都起了个大早,原因无他,因为再过两天,就到乡试的日子了,今日便是送沈伯文去府城,在那边的客栈住下来,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这跟现代时的考研似乎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啊,沈伯文当时就在想,要提前去考点附近订房子,提前两天过去,还要适应一番考试时的作息,想到原身那几次在贡院里的经历,他便在家中模拟了好几次考试,每次出来都筋疲力尽,不得不承认,古代考科举,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自己本身的学识是一方面,能不能正常发挥出来是另一方面。

不过,每到乡试附近,客栈可不好订,尤其是考点附近的。

还好,就在半月前,沈伯文打算去一趟府城定客栈的时候,吴掌柜却找上门来,交给了他一块儿牌子,又同他道:“沈先生,这是咱们吴家的客栈,那个地方正好在考场附近,走路过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省事儿,我已经吩咐那边的掌柜给你留了房间,你拿着这块牌子过去,就能直接入住。”

“这如何使得。”沈伯文闻言便推辞道。

只是吴掌柜却道:“这一年多来,我家那小孙子进步极快,老夫都还没谢过沈先生的用心教导,这区区一个房间,能值得什么,沈先生就不要推辞了,安心拿着,好好地考个举人回来才是正经,到时候老夫也能跟旁人说道说道,我家孙子可是举人老爷教出来的!”

话都说到这里了,沈伯文也不好再推辞,只得接了过来,又是一番道谢。

也正是因为如此,解决了他考前的一大难题。

将能用得到的东西都装到马车里,沈老太太又看了半晌,转头问大儿媳妇儿:“考篮,还有考篮里的东西都带齐全了吗?”

周如玉闻言便将考篮上盖着的布掀开,一样一样地给老太太指过去:“笔,墨,砚台,镇纸,水注,还有这是卷袋,红绳,还有卷布、油布门帘、号顶、蜡烛和烛台、小凳、枕头、衣竿、竹钉、锤子、水筒、小炉子……”

说实话,沈伯文在第一次看见她在考篮里装了这么多东西,都震惊了。

这是去考试还是搬家……

但仔细回想了一番贡院号舍里的环境,他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都是很有必要的。

笔、墨、砚台、镇纸、还有水注自不必说,都是答卷时能用得上的,纸张自有考场发放。红绳是为了将答完的考卷卷起来绑好,再装入卷袋之中,绑卷的绳子也未必就要用红色的,只不过是全家人想要讨个好彩头,才特意找的红绳。而蜡烛和烛台自然是为了在夜里答卷。

乡试,要考三场,每场三天,是要结结实实把你关在号舍中三日的,吃喝拉撒睡都在里头,因此还需要准备一些生活用品。

小凳,枕头是为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能舒服一点准备的,衣竿是用来挂东西用的,竹钉就相当于现代的挂钩,需要用小锤钉在墙上;而水筒则是用来汲水,烧水热饭用的是小炉子。

卷布的作用则是既可以充当答卷子书写时的毡布,又可以当做吃东西时的桌布。号舍里的条件无比简陋,为了遮风挡雨,古代的考生们想尽了办法,号顶是罩在号舍顶上的布,油布门帘是挂在号舍门口的,不过看原主那次还是得了风寒,看样子油布门帘的防风效果似乎并不怎么样。

甚至还有前辈写下了“油渍为防秋雨骤,布粗难禁晓风尖。”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