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伯文倒是不怎么想做新衣服,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觉得现在的衣裳还算新,没必要为了乡试,就给他单独做身衣裳。
只是他娘子却觉得,乡试是要去府城的,万万不能因为穿着上让自家相公被别人看轻,所以这新衣裳,是一定要做的。
沈伯文也只好无奈地放下手里的书,配合地站起身来,让她量尺寸。
他这副神情,反而被旁边围观的沈苏看了个正着,不免捂着嘴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说:“大哥,从前也没发现,你还有坳不过嫂子的时候呢。”
沈伯文看了眼自己这个性子活泼的妹妹,一本正经地道:“在这种小事上,我可从来都没有逆过你嫂子的意思,不信你问她。”
周如玉闻言便收紧了正在量腰围的绳子,且嗔了他一眼。
就是勒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沈苏又是吃吃一顿笑。
不过她一边托着腮笑,眼睛亮晶晶的,一边却也在心里羡慕,大哥和嫂子之间,相处得可真好,她也不求能找到像自家大哥这么好的人,只要能同自己相处的好就行了。
好不容易终于量完了尺寸,沈伯文还没坐下缓口气,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他起身去开门,一打开就看见一个熟人,不由笑着将他迎了进来:“师兄,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邵哲提起手中的书袋,道:“刚从府城回来,听说这次被派到咱们广陵府担任主考官的是翰林院侍读学士范大人,给你带了几本他的文集。”
“多谢师兄。”沈伯文接过书袋,忙谢过他,又道:“正好拙荆今天过来,师兄不如在这儿用过晚饭再回去,咱们也许久未见了,正好聊聊。”
“也太麻烦了。”
邵哲略有些犹豫,他本来也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性格。
“这有什么麻烦的,邵师兄好不容易过来一次,就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原来是周如玉见自家相公开个门,半天都不回来,出了房门去瞧,正好听见方才他们俩的对话,便顺着沈伯文的意思,出声相邀。
他们夫妇俩都开口了,邵哲也不再推拒,便拱了拱手,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如玉便回屋跟小姑子说了声,准备带她去厨房准备晚饭,顺便把正屋给他们师兄弟让出来。
沈苏听了,没什么意见,便站起身,跟在自家嫂子身后出门。
结果好巧不巧的,就刚好碰上自家大哥和他师兄刚要进门。
沈苏脚下急停,却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她对面的邵哲下意识要伸手去扶,还好沈伯文眼疾手快,抢在他前面扶住了沈苏的胳膊,一把将她拽直了,随后便把她交到自家媳妇手里,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叮嘱了一句:“走路小心点儿。”
丢人丢到外人面前了,沈苏也顾不上辩解,急匆匆地应了一句,就赶紧拉着嫂子走了。
见她们走远了,沈伯文才收回视线,正想邀邵哲进屋,却发现他还有点愣神地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甚至还维持着方才要去扶人的那个动作。
沈伯文:……
多么眼熟的一幕,自己好像已经看过许多次了。
说实话,他也是被自家妹妹这旺盛的桃花运给折服了,难不成穿越的自己不算主角,他们家阿苏才是?
不到片刻,他就摇了摇头,把自己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清咳了一声,将邵哲的神儿给唤了回来。
邵哲也骤然发现自己竟然失神了这么久,面色腾地一下就红了,忙结结巴巴地就想解释:“师弟,我……”
沈伯文哪儿能让他说出来,有些事情,不说破才是最好的,大家就能不约而同地一起装傻,说破了反倒尴尬,便出声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师兄,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噢,好,好。”
二人进了屋里,刚坐下,沈伯文看出他又有想解释的意思了,连忙打岔道:“师兄,这次广陵府的主考官,真是范大人吗?”
“的确如此。”说起正事来,邵哲脸上的温度也渐渐褪了下去,神色认真起来,“听说京都那边的指派文书已经下来了。”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邵哲又道:“这位范大人的文章,我也粗读了一遍,若真是他担任广陵府的主考官,或许对师弟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怎么说?”沈伯文闻言便挑了挑眉,问道。
邵哲示意他打开书袋中的文集,然后才道:“范大人的文章风格,偏向于平实.”
他这么说,沈伯文便懂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好,我会仔细研读的,多谢师兄的好意。”
说罢,便想掏出钱袋,将买书的钱给邵哲,不料却被邵哲拒了。
只道自己已经是举人了,也多了几项收入来源,送师弟几本书还是承担得起的。
沈伯文看出他不是推辞,便接受了他的好意,却在心里将这件事记下,想着日后若是有能帮得上师兄的地方,到时候回报便是。
说到这里,沈伯文又问起了另一个问题:“说起来师兄过了乡试也有两年了,不知打算什么时候参加会试?”
邵哲闻言便道:“先前老师说我的文章火候还不到,要多磨砺几年,或许明年的春闱,就是时候了。”
沈伯文听罢,便点了点头,主动相邀道:“我晚上还要去老师家中,师兄不若一块儿去?”
邵哲却笑了笑,道:“今日我还有事要回家一趟,明日再去拜会老师也不迟,就先不与师弟你一起去了。”
沈伯文颔了颔首,表示理解。
用过晚饭之后,将师兄送出门,沈伯文也收拾换了身衣服,准备去老师家中,却不知道韩府之中,还有个人在等着见他。
……
韩府,韩嘉和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之中,状似是在看着墙上的书画,却看得心不在焉,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心中不知不觉浮现出白日匆忙一瞥的那个身影。
片刻之后,他闭上眼,将那个身影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书墨。”
候在门外的书墨立马进来,“少爷,有什么吩咐?”
韩嘉和垂下眸子,伸手抚了抚袖口处微不可见的褶皱,声音淡淡的:“白天让你出去打听三叔的几个弟子,可有什么收获?”
“回少爷的话,打听到了。”书墨忙道,紧接着便自己主动说起了今天打听到的消息。
“三老爷在这里收了两个弟子,第一个叫邵哲,是上一次乡试的举人,第二个叫沈伯文,是个秀才,据说先前已经三次在乡试中落榜了,去年被三老爷收为弟子的消息传出去,便有许多书院的学子议论纷纷,还说三老爷……”
“夏虫不可语冰。”
被自家少爷语气冷淡地打断接下来的话之后,书墨识趣地闭上了嘴,不再往下转述了。
韩嘉和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往窗外望去,心思却不在外面的景致上。
他是相信自家三叔的眼光的,只不过在听到那第二个弟子是个落第三次的秀才时,左手不知不觉地抓紧了窗沿,内心还是压不住不住翻腾的火气。
他想起了一段往事。
自己自小便是韩家这一辈中读书最有天赋的,全家人都很满意,祖父便找了三叔,想让他教自己读书,谁料三叔竟然拒绝了,只跟祖父道,若是你们不怕我将他教歪了,便尽管让我来教,听完他这番话,祖父和父亲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韩嘉和那时便知,家中要自己走的路,与三叔的道不同。
但他还是不甘心,自己没能成为三叔的弟子。
以至于还想亲眼看看,能得到三叔的认可,被收为弟子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到了当天晚上,他便见到了沈伯文。
韩嘉和看到沈伯文的第一眼,只是觉得这个人相貌气度倒是不错,没有一些农家子身上的寒酸气,似乎也不为自己出身贫寒感到拘谨。
但,似乎也就这样了,单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自己刮目相看。
沈伯文自然也看见了这个站在自家老师身边的年轻人,经老师介绍,便知道了这是老师的侄子。
因为韩辑并没有介绍说是京都韩家,所以他一时之间也就没有把眼前的青年跟那个丢了画的韩家联系起来,他看得出来这人显然家世极好,但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他既没有攀附权贵之心,只想安安静静读自己的书,若是能平和成为朋友固然不错,但若是没有眼缘,那便相安无事最好。
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平淡之极,也敷衍之极。
韩辑皆看在眼里,也并没有要为他们拉近关系的意思,没多说什么,便直接把今晚的考题交代下去,让这两人开始答题。
随即他便坐在上首,端起茶慢慢地喝了起来。
心中却在想着,眼前这两个孩子,恐怕是没有什么成为朋友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