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神婆一句话,许杏留在了范家。
她想想这事儿就觉得荒谬,总觉得还是范长青的话更管用一些。她在长青的房间看到了几本书,还有笔纸,想来读了书的长青虽然年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嗣,在这个家里还是颇有话语权的。
解决了去留的问题,许杏仔细想了想,就发现这个范长青也颇有几分不同寻常。都要结阴婚了,肯定是病情危重,他又怎么知道他娘花了多少银子买人的事儿呢?而且他对待家人的态度也十分耐人寻味,毕竟他对自己这个陌生人尚且留有几分善意,对着家人却是那样,只怕还有许杏没看出来的内情。
不管怎么说,他给了自己一个容身之处,许杏也不想纠结这些事情,还是先站住脚再说。
范氏的针线活确实不错,也很快,当天晚上就给许杏改好了衣裳,让许杏摆脱了那身看着有些惊悚的新娘喜服。不过,长青娘不知是自己也没有多余的厚衣服还是不舍得给许杏,反正这就是一套普通的单衣单裤,许杏新娘服里头也是一身破旧的单衣,两层套在一起,聊胜于无。
许杏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挑拣,也就没说什么,换了衣裳等着范家人对自己的安排。
晚饭上桌之后,范老太太先拉着长青坐下,范氏也跟着坐下来,长青娘把碗筷放好,也想坐下,就被范老太太呵斥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坐了?怎么,觉得有了儿媳妇,你也当上婆婆了要耍个威风是吧?我还没死呢,就是有了孙媳妇,也轮不到你这个姓赵的摆婆婆的款儿!”
长青娘,也就是赵氏,鼓着脸站起来,退到了一边。
许杏用眼角余光瞟了一下,发现长青脸色也不好看,但是到底没有说话,她心底的疑惑又跳了出来。
因为许杏一直在离桌子两步远的地方站着,完全没有上前的意思,范老太太对着她的脸色就好看些,只说了一句:“头一天来,就上桌吃一顿,往后跟你婆婆一起在灶房里吃。”
儿媳妇不上桌,确实是这个地方的习俗,妇女地位低下可见一斑,许杏心中不以为然,脸上却没表露出来,低声应了,就在下首处的桌子边上站着。
范氏便笑嘻嘻的站起来分饭,两个鸡蛋给长青,两个粗面馍馍,一个掰开,长青和范老太太一人一半,另一个她自己吃,许杏和赵氏婆媳俩一人一个红薯。桌子中间的那盆豆面粥散发着浅淡的豆渣味儿,很是清稀,另外还有一盘咸菜,黑乎乎的,有点儿像水疙瘩,这两样可以自己盛。
许杏就明白了两件事,第一,吃什么取决于也体现着家庭地位,第二,这范家虽然能解决温饱问题,但绝不富裕,而且看范氏这个出嫁女的表现,她的夫家家境也不比范家强。
长青分了一个鸡蛋给祖母,老太太十分欢喜的接过来吃了,连夸孙儿有孝心。除此之外,饭桌上再没人说话,很快,一顿简单的晚饭就吃完了。
收拾碗筷的时候,许杏想着应该帮忙,就搭了把手,赵氏却仿佛被什么催着似的,动作极其麻利,没让她动,正好范氏要回自己家,许杏就去送了送。等她回到堂屋里,赵氏也洗刷完了,正甩着手上的水进屋。
天色已经黑透,堂屋里的油灯也不算明亮。老太太看看她们二人,手搭在身旁的长青肩上,说:“许家丫头的事儿不许胡吣,没有结阴亲的事儿,谁问都说是给长青买的冲喜媳妇,两个孩子有缘分,长青好了,记住了吗?”
她虽然这么问,可是一双浑浊的老眼却盯着堂屋当门处的赵氏,显然就是为了嘱咐她的。
赵氏就道:“可是当时没瞒着人,好些人都知道啊。”
“你个蠢货,不是你嚷嚷,能让旁人都知道?”老太太骂了她一句,又说了,“就说结亲是为了冲喜,明白了不?”
赵氏鼓着嘴应了。
老太太又把目光转向许杏:“往后你就留在范家,冲喜的新娘子也是我家的媳妇,只是你们都还小哩,就当童养媳吧,长大了再给你们操持婚事,不过你在我家就得守规矩,勤快些,好生伺候长青,知道吗?”
许杏心里有很多这个那个,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小声答了一句“知道了”。反正她相信,长青应该不会看得上自己,离开的机会将来总会有的。
“娘,那,那些银子怎么办?”赵氏知道自己是一定会有这么个儿媳妇了,便又问起另外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长青他爹两年没回来过了,我如今是一个铜钱都没有,家里就这个宅子和两亩地,要不你去找人卖了?”
赵氏连忙摆手:“那怎么敢。”
“知道不敢,就好好去干活。”老太太道,“如今家里又多了一个劳力,眼看就春耕了,往后你就领着她去下地,能多得些出息,你不就能还债了?要不然,你回娘家问问,能不能帮衬些?”
赵氏哑口无言。
许杏想起下午她们说的“贴补娘家”的那些话,不由有些无语,看得出,这赵氏娘家不给力,自身技能比较差(针线活不好),又不是很精明,似乎只有长相秀美这一个长处,然而在这个并不富裕的农家,这个长处还不如几斤红薯实惠。
长青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奶奶,我好了,不用再抓药费银子了。家里再有进项就攒着还债吧。”
他一说话,范老太太就没有再针对赵氏,让他们各自回屋睡觉去,还能省灯油。
许杏没有洗漱用品,看着长青认真的刷牙洗脸,十分羡慕,自己只能多用清水漱几遍口。
长青注意到了,却只是皱了皱眉,鬃毛牙刷他也只有一把,不能给她用,只好以后再说了。
对于睡觉的安排,许杏也没有异议,因为长青读书写字,他房里有桌椅,她趴着睡,就当读书时通宵自习了。她不是逆来顺受的软包子,可是她拿到的这把牌太烂,起点太低了,她根本没有资本硬气。
身体状况不算好,又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许杏趴在桌边,很快就睡着了。
听着许杏均匀的呼吸声,黑暗里的范长青勾了勾唇角。瞧着再懂事有主意,也不过是个九岁女童罢了,留下她,总好过让她回去被父母随便卖了或害了。他再是满怀愤懑不甘,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就当积德吧。
只是……上一世也有这么一回事,可那个女孩儿明明就是死的,他活过来了,祖母不要这女尸,执意要退,才揭出姑母贪了五两银子的内情。最后姑母退回了那五两银子,自己的娘竟又善心大发,还了债又找地方葬了那孩子,最后手里一分银子也没剩。这根本就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在之后的岁月里却成了她对儿子掏心掏肺的证据,动不动就拿出来讲,尤其是想要银子花的时候。
长青翻了个身,不去想那些过往。也许是因为他忠贞,老天爷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只是想起他死后见闻,他需要好好筹划一下之后的路,好在如今他才十岁,还有大把的时间。
许杏也不知道是如今这具古代乡下女孩的身体特别吃得住苦,还是自己确实适应性极好,几天下来,她已经习惯了范家的生活,即使衣衫单薄,顿顿吃红薯咸菜,她也没有生病,之前中的毒似乎也没有什么影响了。只是,她一想到自己这个尴尬的冲喜童养媳身份,她就如鲠在喉,不停的寻思改变的办法。
范家老太太金氏是个厉害人,除了自己的亲女儿,谁在她手里也讨不到便宜,便是长青,对她也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许杏倒是没挨过她的训斥,不过是因为她整日跟着赵氏去菜园干活,回家就缩在自己的小柴房里,等闲不在老太太面前晃罢了。
她只在长青屋里睡了两晚上椅子,长青的姑父罗铁柱带着兄弟和两个儿子给柴房砌了墙,装了简陋的木板门,稍微晾干了些,许杏就挪过去住了。
她什么东西都没有,柴房里也没家具,把柴禾堆在南墙边,在北面靠着灶房的地方铺些干草,她总算可以躺着睡觉了。
现在已经是二月初,天气也不再冰寒刺骨,正是春耕时分,就连范氏回娘家都不那么频繁了。范家只有两亩地,是赵氏在种着,金氏是不下地的。地里种着冬小麦,除了除草也没什么要做的,她们这一阵子忙的是菜园子,要翻地松土,种蔬菜。
“婶子,咱家年年种红薯吗?”许杏没改口,这么称呼赵氏她也觉得自在些,因为发现不少人家都吃红薯,却没见过什么红薯制品,她便试探着问。
“去年头回种,衙门里来人让种的,还别说,这个东西真能结,一亩地都收了两三千斤。”赵氏回答了,又不知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你们那村在山旮旯里,怕是不知道这个新鲜东西吧?”
您满脸那快要溢出来的优越感从何说起啊?许杏心中摇头,嘴上问:“那这东西都能做成啥呢?”行吧,就当我没见识好了。
赵氏愣愣的:“那能做啥?煮来吃呗,生着也能吃,就是费牙,我听说有人晒了磨面的,没吃过,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反正这东西是贱物,不能拿来交税,集上也没有贩子收,就是咱们庄户人自家吃,哪还有那许多讲究。”
许杏心中怦怦直跳,这说不定就是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