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姑母请来的神婆五舅母看了看长青和许杏,就一脸高深莫测的出去了,站在院子里道:“家里有没有纸?烧一刀敬敬神。”
老太太早就迎了出来,听见了就连忙道:“有有有,我去拿。”脚步明显比方才敏捷许多。
长青坐在床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让许杏出去,许杏就站在门口处朝外看。
五舅母接了纸,蹲下来放在地上,从怀里取出一个有些皱巴的小纸元宝,用手抻了抻,便在那一沓粗糙的黄纸上压了一圈,然后收好,飞快的用双手把纸搓散,这才接过老太太另一只手里一直握着的火绒,擦出火来把纸点燃。
许杏注意到,整个过程中,在场的三个女人全都神情肃穆,即使是有些咋呼的那位大姑,也是一脸庄严的闭着嘴。
一沓纸很快就烧完了,空气中弥漫着烟气,院子里还有四处飞舞的纸灰。
待最后一片燃着的纸闪着明亮的火光飞起来的时候,五舅母说话了。
她一改刚才冷淡严肃的神情,皱纹密布的老脸上放着光,话语里满是殷勤赞叹:“你家长青了不得啊!过了这道坎,往后有大出息!要当状元做大官哩!”
不知道这话真假,但是显然说进了老太太的心坎里,她紧张的神色一下子也松弛起来,问:“您这意思,我们长青没事了?”
“没事儿了,神仙让他在人间当大官儿,要等百年以后才上天当官儿了!”五舅母笑着拍拍手,“三姐啊,你往后就等着享孙子的福吧!”
“那敢情好,可是,这个丫头怎么说呢?”老太太又问。
五舅母就朝长青房间这边看了一眼,却没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道:“我也纳闷呢,你说长青这么好的前途,得要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相配啊,便是公主也娶得,可是这神仙说了,许家丫头就是他命定的媳妇呢,还能帮衬他哩。”
说到自己身上,许杏下意识的扭头去看长青。果然长青勾了勾嘴角,轻轻哼了一声。许杏就知道,他对这些话一个字也不信,甚至有几分嘲讽。
这要是说的别人,许杏估计也是这副表情,可这说的是自己,她就只剩下尴尬了。
外面说得热闹的几人并没注意屋里孩子们的反应,当然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只听长青的姑母问:“那您这意思,这丫头得留下?”
“那是自然!别看这丫头投胎不好,娘家精穷,可是这一回大难不死,竟是给你家长青带了福气来了,是长青的贵人哩!”五舅母笃定的说。
“娘!五舅母这样说……”长青的姑母有些殷切的提议,“那这丫头就留下吧?”
老太太不置可否,只说:“五弟妹略等等,我去去就来。”然后就转身进了屋。
许杏猜测她是去取银钱来答谢这位神婆了,果然很快她就出来,往五舅母手里塞了点东西,那位神婆也不客气,接过来收进袖子里,笑着说:“我也沾沾状元老爷的福气。”
她们这边都散了,长青娘才领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回来,进屋给长青看诊。
老郎中管老太太叫了一声“范嫂子”,也不怎么客套,就坐下看长青。
他号了脉,又仔细看了长青一会儿,才放松了神色,微笑着说:“时疫虽吓人,多数人也都能挺过来,孩子能缓过来也没甚古怪的。这孩子前几日病状极重,不过现在看着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莫要劳累,好生调理个十天半月的,就能大好了。”
几个女人也都松了口气,虽说有神婆的话在先,可是显然郎中更让人信服些。
范老太太刚想送郎中出去,就听长青道:“李爷爷,劳烦您给她也看看。”说着,他就抬手指了指站在角落里的许杏。
许杏不抬头都能感觉到那几束不善的目光,越发不好贸然开口了。
李郎中并不多问,叫许杏过来号脉。
许杏知道长青不是真的关心她,而是要验证她说的话,便硬着头皮走上前来,伸出手让李郎中把脉。
李郎中号了好一会儿,右手换左手,左手又换右手,最后有些不确定的问:“小丫头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啊?”
许杏心下大定。
长青大姑范氏马上插嘴问:“李大叔,您这是什么意思呢?那丫头吃了什么?”
“那她现在如何?”范长青根本不理会范氏,接着问李郎中。
李郎中深深看了范长青一眼,也仿佛没听见范氏的话,只对长青说:“已经大有好转,没有大碍了,饮食上多加留意,莫要再伤了脾胃即可。”
正月里天还短,送走了李郎中,天色就开始暗下来了。
“长青娘去找件衣裳来,让你大姐给改改,给这丫头穿,那入土的衣裳看着晦气!”范老太太瞟了一眼好像有话要说的儿媳妇,直接下了命令,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娘啊,真让她给长青当媳妇?”长青娘苦着脸,很不愿意。
范老太太不耐烦道:“让你去你就赶紧的!”
长青娘也老大不高兴:“我才有几身衣裳啊?还得给她!把人送回去,咱家那十两银子就拿回来了,还能买点肉给长青补身子,现在这样,家里什么都没有,还倒欠着外债。”
她们站在院子里说话,就在长青的房门外,许杏听得真真的,闻言便去看长青。
长青却是毫不意外的样子。
“我看是你自己馋肉了!”范老太太甩袖子往堂屋走,“趁着过年偷偷给娘家银子了吧,别当我不知道!那可是老范家的银子!要不是我大孙子病了,我早收拾你!”
长青娘顿时闭了嘴。
范氏的声音适时响起:“弟妹啊,这就是你不对了,五舅母刚说了这丫头能给长青带福气,你就要把人送回去,你这是不想你儿子好是怎么的?十两银子能有长青的前程要紧?更别说你又贴补娘家了,别怨咱娘,搁谁都得生气!”
长青娘心有不甘,却被人捏住了短处,纠结了半天,说:“我得问问长青。”
许杏隐约有点明白长青对待家人这么冷淡的原因了,这当娘的瞧着有点拎不清,姑母不是省油的灯,当爹的连儿子要死了都不见踪影,祖母又强势,或许还有不少矛盾。
等长青娘推门进了屋,还不等她开口,长青就先说了:“留下她吧。”
长青娘一肚子的话都被噎了回去,一时没了主意,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但是这已经足够让跟进来的范氏有话说了。她一拍手,笑得很是欢畅:“你看,长青自己都愿意,你还不赶紧找衣裳去?我的针线比你强多了,一会儿就好。她站在那这么看着,这红衣裳还真怪瘆人的。”
儿子也不站在自己这一边,长青娘只好铩羽而归,回了隔壁的房间去找衣裳。
范氏也不走,过来拉许杏的手,满脸的热情:“你叫什么名儿?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我给你说说咱家的事儿,啊你还不认得我吧,我是长青的大姑,就是本村的,往后你跟着长青来我家里玩儿,极便宜的。”
许杏有些受不了她的自来熟,可是长青没有发话,她也没立场拒绝,便低了头应了一声“我叫许杏”。
对于长青冷淡的表情,范氏似乎也不甚在意,噼里啪啦的说着,在长青娘拿了一身衣裳进来的时候已经把范家的基本情况给许杏介绍完了:“这往后就是你的家,自然就都知道啦,有啥不明白的,随时都来问我!”
许杏扯扯嘴角,道了声谢,范氏就拿着衣裳急匆匆的往堂屋去了。
还不等长青娘说什么,范氏又出来,在院里叫了一声:“弟妹,娘说让你去把那红薯煮两个,再熘两个馍,给长青煮两个鸡蛋,快些!”
长青娘嘟囔了一句“就你会传话”,就不甘不愿的去了西厢的灶房。
屋里只剩下了许杏和长青两个,天色昏暗,长青也没点灯,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杏想起刚才算着不对的地方,连忙小声问:“我娘真的只收了五两,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你是我大姑帮着买来的。”长青冷笑一声,“你说这中间怎么回事?”
“难怪她坚决不让把我送回去呢。”许杏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对,“那老太太知道吗?”
“谁知道。”长青说,“这银子是我娘出的,她全部的私房,还借了三两,家里的银子给我看病抓药都用完了。有时疫呢,我爹不敢回来,自然没有银子给我祖母。”
许杏已经知道长青的父亲在外头跑买卖了,长青这话信息量并不小,她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能明白了一点。因为长青话没说透,她也便不去抖机灵,只问:“我,我就算是能留下来了吧?”
长青“嗯”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你若安分守己,我不会为难你。”
许杏自然应了。
堂屋里,范老太太点了油灯,让女儿做针线,自己则收拾着屋里的东西,嘴里说道:“明天让你家铁柱来一趟,看看帮着把柴房给砌面墙,装扇门,让那丫头住。这几天就让她先住长青屋里,睡凳子睡地都随她。”
“那这算啥哩?跟外头咋说呢?”范氏问。
“就说给长青买了个冲喜的童养媳吧。”范老太太不在意,“将来长青出息了,让她当个妾便是,我也看看她多大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