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遂宁早上抵京,在办公室转了一圈就没了人影,下午回公司的时候,许澍总觉得他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说话依旧言简意赅,开会时依旧犀利直接,可不知怎的,周身似乎围绕着一种祥和的气氛。
池遂宁最讨厌下属溜须拍马,所以许澍汇报工作向来就事论事,哪怕心中再敬佩,也从不敢贸然奉承。
不过今日他看上去如此随和,许澍忍不住吹捧了几句:“池总真是未雨绸缪,幸好您前几日安排采购部物色中控屏的新供应商,不然今天物华电子突然断供,咱们真是措手不及。”
物华电子是物华集团的子公司,是电子显示屏领域的龙头企业,信誉很好,和风驰多年合作愉快。所以当池遂宁提出要换供应商时,采购部私下里发了好一阵牢骚,认为他拍脑袋不懂业务。直到今日物华电子延迟交货,明明产能足够,却宁可付违约金也不肯交付,大家才体会到池总的高瞻远瞩。
“未雨绸缪”四个字夸到了池遂宁心里,今天还有别人这样夸他。书桌下,他用拇指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唇边弯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但他很快又严肃起来:“虽然早有准备,不至于影响产能,但成本却提高了不少,让采购部明天下班前拿出个方案来。”
许澍应下来,继续汇报:“周日是理工大学百年校庆,陈院长想请您作为杰出校友返校参加庆祝活动,并发表演讲,您看我怎么答复合适?”
池遂宁又摸了摸戒指,道:“活动我参加,演讲就算了。那天你不用跟我了,回经管院看看老师同学吧。”
许澍喜上眉梢,说话也随便起来:“多谢学长。说起来,我第一次见您就是您在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虽然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但您对我启发很大。可惜这届学弟学妹听不到您的教诲……”
池遂宁面露不耐:“行了。”
许澍这意识到吹捧太过,赶紧收住话头离开,谁知走到门口又被叫住了。
“你和学弟学妹熟悉吗?”
许澍心思活络,以为参透了一切,又佯作不知,道:“虽然上课不在一起,但在学生会经常能碰见。上次来找您的黄微粒,就是我们院的学妹。”
池遂宁这才想起这号人物,从抽屉里拿出她那天留下的《金融服务方案》,让许澍拿给财务部。
许澍愈发坚定心中猜测,郑重其事地应下来,心中盘算该如何与黄微粒修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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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牧羊回到家,把手上的戒指脱下来,和钥匙一起扔进门口的托盘里,咣当一声脆响。
沙发靠窗,午后正好有阳光晒着,她肚皮朝上躺着,像只虚度光阴的猫咪。
她晒舒服了,翻过身从包里夹出一个红本本,鲜艳崭新,民政局免费发放。
里面的证件照却是花三十块钱在一楼大厅照的。她素面朝天,现场借了一件白衬衣套在吊带裙外面,池遂宁一身笔挺,正适合拍照。
照片里,她笑得灿烂又职业,池遂宁却一直抿着唇,一副赶鸭子上架的样子,摄影师提醒了好几次,他却连敷衍都不愿意,想来是对自己提出补充条款不太满意。
当初为什么要加最后一条,姚牧羊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想要惹怒池遂宁,让他大发雷霆,把合同纸当场撕碎,用不堪的结局终止无尽的忐忑。
也许是那些条款太冰冷,让她不知所措,忍不住用一句玩笑兜底。
又也许……她眼前突然出现他染了红的眼睛,就着窗外的月色,映出一个影影绰绰的自己。
姚牧羊啪地合上红本本,塞到沙发垫下面,然后摸了摸热乎乎的肚皮:“以后同学问你爸爸在哪儿,你就说‘有过’,知道了吗?”
肚子里的小东西悄无声息,门口却响起咚咚咚的拍门声,急促得像讨债。明明有门铃,这人也不嫌手疼。
姚牧羊凭着她多年的单身独居年轻女性的谨慎,轻手轻脚趴在猫眼儿往外看,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不依不饶,放开嗓子喊:“我知道你在家!赶紧开门,不然我让整栋楼都知道你干的好事!”
这事儿赵小山干得出来,她年轻时在歌舞厅驻唱,从天黑唱到天亮也不嫌累,吊个嗓子轻轻松松震翻一栋楼。
姚牧羊知道这事儿躲不过去,但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亲自来京城。过去二十年,她就算中途转机都要绕过这个地方。
姚牧羊深吸一口气,在她喊第二嗓子之前开了门。
半年没见,赵小山一点没变,扎着高高的丸子头,戴着半张脸大的墨镜,直筒牛仔裤里裹着一双纤细笔直的腿,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
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细长的凤眼,只是眼尾带了细细的纹路,少了几分年轻时的魅惑。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姚牧羊身上的“孕妇装”,惊叫道:“你疯了,学老娘奉子成婚?!”
姚牧羊眼疾手快关上了门,甩给她一双拖鞋:“多少年了,还是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年纪白长了。”
赵小山踢掉尖头高跟鞋,红指甲去摸她的肚子:“我一下飞机,就听姚远峰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你为了抢那个小杂种的金龟婿,怀孕上位,在全城有钱人面前丢光了脸。”
姚牧羊躲过她的手:“指甲留这么长,打麻将不碍事吗?你想想,这要是真的,他丢人还是我丢人?”
赵小山想了一想,拍手笑道:“怪不得他这么生气,原来是自己丢了老脸!”然后马上又垮了脸:“那也不值得怀孕生孩子,男人可没一个好东西!”
姚牧羊重新瘫回沙发上,捋了捋额边的发丝:“我扯两句谎下他面子,你们倒当真了。有你的前车之鉴,我这辈子也不会结婚的。”
赵小山搓了搓手:“那也不至于,我那是运气不好,你说不定能遇上好的,上会那个小李还是小孙,听说人就不错……”
姚牧羊眼见着黑了脸,她于是住了嘴,但心里还不放心:“真没怀孕?”
姚牧羊不耐烦地转了个身:“我这儿就一张床,我给你订酒店机票,明天就回吧。”
“你当我愿意来呢?想不开非要留在京城,房子又破又小,让我住我也不住!”
姚牧羊没有答话,飞速订了个离自己家十公里的酒店,把地址发给赵小山:“车也给你叫好了,五分钟就到。”
赵小山往沙发上一坐:“我出来没带睡衣,给我拿一件。”
姚牧羊只想快点打发她走,起身进了卧室,找了件没拆封的T恤衫扔给她。
赵小山拿着往身上比了比,笑道:“你睡觉就穿这个,怎么拿得住男人?”
“您穿蕾丝吊带,不也没拿住?”
“我年纪一大把,怎么能跟你新婚燕尔的比?我来得可真是时候,还赶上了你的结婚纪念日。”
赵小山从身后拿出一本红色的结婚证,眼尾挑着,比捉了奸还洋洋得意。
姚牧羊心里一惊,面上却佯作镇定:“这本送你了,我去人大后街再买十本。”
“跟我耍心眼儿,你还太嫩。如果这是假的,你肯定迫不及待甩我脸上把我气死,还用藏在沙发缝里?从小到大,你就爱往沙发底下藏东西,骂我的日记本,小男生送的情书,你当我真没见过!”
姚牧羊哪肯服输:“那你见没见过你港城相好的给你寄的求和信?一共十三封,每封都夹着玫瑰花,肉麻死了。”
果然,见面就吵架的铁律没能打破,这次也没坚持到三分钟。
赵小山一愣:“他真的给我写过信?”
“若不是你满世界瞎跑,也不至于十三封一封也收不到。”
“你挡我的桃花,自己找的男人也不怎么样。”赵小山点着池遂宁的照片:“就图长得好看,中用吗?戴着副眼镜,人面兽心,一看就心眼儿多,你能管得住吗?”
“这不用你费心,别在我的小庙多管闲事了。”
赵小山双腿交叠,坐得更稳:“我以前没好好管教你,你才会瞒着我结婚生子。你把那男的叫来,我和他聊聊。”
电话响个不停,姚牧羊失了耐性:“你的车来了,司机师傅在楼下等着呢,你快点。“”
“你让他走,我不走。”
“你不走我走。”
姚牧羊拿起包,径直开了房门。
然后啪地又把门关上。
背后的赵小山翘脚问她:“怎么改主意了?”
姚牧羊一边发消息让门口的人赶紧离开,一边把T恤塞进包里:“忘拿睡衣了。”
赵小山一脸拿捏:“门口是谁?从小到大,你一撒谎就撩头发。”
姚牧羊终于明白为何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她明明没在家待过几天,却对自己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以前她从不对自己体贴,只是不愿意罢了。
她挑了挑眉:“是姚远峰,你要不要去卧室躲一躲?”
赵小山拍案而起:“老娘敢来他地盘,就没有做缩头乌龟的道理!这事儿说一万遍,也是他对不起我!”
姜还是老的辣,姚牧羊还是没有她豁得出去。
赵小山气势汹汹开了门,然后一下子变了脸:“这位帅哥看着蛮眼熟的,你找谁?”
“找我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高烧第五天,太难受了,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