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遂宁提出了很诱人的提议,比黄微粒的提议还让人心动,毕竟他是亲爸爸。
可姚牧羊这次没有动摇。
她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所以很少去忧虑未来。可是这件事,她必须得一意孤行,未雨绸缪。
因为她的无忧无虑并不是源于乐观,而是她已反复验证过,世上的事即便她勉强,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她可以承担失望与失败,她的孩子不行。
“池总,你真的挺自信的。宁可相信微乎其微的概率,也不承认技不如人。”
她这样理直气壮,倒跟真的似的。池遂宁何时受过这种侮辱,欠身盯住她:“你说说看,我技不如谁?”
姚牧羊梗了脖子:“别人且不论,我男朋友你就比不上。这事儿咱们最好趁早了结,不要影响我和男朋友的关系。”
池遂宁冷笑:“你有男朋友,还用得着被家长押着去相亲?”
姚牧羊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那天我竟然跟你说这么扫兴的事儿?”
池遂宁双手抱臂,未置可否,一双眼睛却像洞悉一切。
姚牧羊不肯认输:“就算没有稳定交往的男朋友,像你这样的一夜男友我也多得很,个个威武雄壮,周一到周五不重样。”
池遂宁打量她一眼:“挺有雅兴,每天一两点下班还有精力做这些。”
“我最近没项目,朝九晚五自在得很,有的是时间流连花丛!”
现在正是半年审计出报告的时候,谁也闲不了。见她失了方寸,池遂宁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手撑在树干上,又俯低了些,近到能闻见他身上忍冬木的气息:“那为什么从不打电话给我?你对我,不满意?”
气息渐浓,清晰的梦境与遗失的记忆纠缠在一起,又来侵袭她的神经。她急着后退逃开,踩空了马路台阶,失去平衡之际被人揽了一把,反而和危险之源靠得更紧。
四目相对之时,能看清他镜片后每一根睫毛,又长又密,没有一丝蜷曲,就那样直愣愣地野蛮生长,看上去极难对付。偏偏他眼睛的形状又那样好看,简直是恃靓行凶。
她赌了气:“不满意,非常不满意。”
“不记得,怎么知道不满意?”
姚牧羊铆足了劲推开他,几乎气急败坏:“没有记忆点,所以不满意!”
池遂宁含笑站定:“我给你讲一个关于牧羊的故事吧,叫《狼来了》。”
明摆着是不信自己说的话,正好姚牧羊也不想再说,扭头就走:“医院地址发给我,我明天自己去!”
对方却叫住了她。
“池总还有什么吩咐?”
“宵夜。”食盒放到她手里,沉甸甸的。
她想推拒,但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又改了主意。爽的时候是两个人,罪却要自己一个人受,一顿宵夜有什么吃不得?
食盒上印着一家高端会所的logo,听说最擅江南菜,价格贵得吓人,但去那消费的,多半不是为了一口吃食。不知他是应酬时顺便打包,还是另外叫了外卖,无论哪种,这钱花得都够冤的。
外卖包装精致,掀开盖子还冒着热气,直接就能吃。鳝段浓香鲜嫩,确实地道,姚牧羊却食不知味,思忖那日到底和池遂宁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天是周一,好容易做出来的底稿又被复核打了回来,正焦头烂额的时候,赵小山偏偏来凑热闹。
母女二人关系算不上亲密,几个月不联系是常事,她参加工作三年了,赵小山还是说不对她公司的名字,也从来不管她冬天穿不穿秋裤这些生活琐事。冷不丁打来电话,为的却是相亲,说给她安排了前途无量的体制内青年才俊,让她晚上一定打扮得得体些。
姚牧羊只当她一时兴起,直接说没空。赵小山却不依不饶,苦口婆心讲了一堆,说人生稳定最重要,自己在大城市打拼不易,需要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
这话若是旁人说,她顶多嫌啰嗦,赵小山说,却显得十分喜感——她人生几十年,完全是这些道理的反面教材。
“别闹了,我今天真的很忙。我才二十五,还没到降价甩卖的时候。”
赵小山女士见她不领情,也有些不耐烦:“二十五不小了,我二十五岁的时候,你都会自己做饭了!”
姚牧羊抿了抿唇,五岁的孩子在家忍饥挨饿,生存的潜力逼得她无师自通烧火做饭,竟然成了母亲引以为傲的事迹。
“无论如何,今天你必须去,我掉了好大的面子,才找人帮你牵线搭桥的。”
姚牧羊有种不祥的预感,赵小山满世界乱窜,认识的人不少,唯独京城一辈子从没来过,当初自己毕业留京,她还发了好大的疯。
“你在京城哪有人可以请托?”
“这你别管,反正你今天必须去!”
赵小山越是顾左右而言他,姚牧羊越是不安。
“你莫不是……找他了?”
赵女士声音拔地而起:“我就是找他了,怎么样?你还跟他姓呢,他凭什么对你不管不问?”
姚牧羊气得发抖,顾不上尖头高跟鞋是新买的,恨恨地往马路牙子上踢,一下一个印子:“你疯了?我不需要他管,也不需要你管,赵女士。”
她加重了那个“赵”字,提醒对方自己和她不是一个姓。
当初父母离婚,赵小山怒气冲冲把她带去派出所改名,听说要提供一大堆证明材料,立刻偃旗息鼓,让她到幼儿园和老师同学口头告知一下,户口本就不改了。
赵小山成功被激怒,对着电话歇斯底里:“你装什么清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高考填了五个志愿,个个都是京城的学校,不就是为了去找他?”
这事儿姚牧羊无法反驳,谁年轻时没犯过几回傻,以为有血缘就有亲情,但这事儿赵小山也有责任。
“那你当时怎么不拦着我?哦我想起来了,因为你忙着在港城傍大款,根本不知道那年我高考。”
赵小山愣了一愣,忽然抽泣起来:“对不起,我真的记错了,我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我第二年还专程回来给你加油呢,你记不记得?”
姚牧羊忽然笑了出来,一点也不生气了,她向来如此,自己怎么还把她当正常人呢?
她软了语气:“记得,你第二年八月份回来,还给我带了小熊饼干,我可感动了。”
可能是她的语气太真诚,赵小山竟然没听出讥讽之意,抽噎着说:“你看,我也有对你好的时候。我已经后悔去找他了,可是今天你不去,我在他面前就永远抬不起头来了。”
姚牧羊拂了拂鞋上的灰,漫不经心道:“行啊,我去,约的几点?”
赵小山一下子雀跃起来:“今天晚上六点半,就在你公司附近。”
“没问题,明天晚上八点,我一定准时到。”
话虽这么说,她下午还是去找了Oliver,请假出去吃顿饭,并再三保证晚上会回来把工作做完。Oliver答应得十分爽快,还提醒她约会记得换双高跟鞋。
鞋自然没有换,她甚至连妆都懒得补,头发随便一夹就去赴约。
约定地点确实离公司不远,对方也确实长相斯文干净,还绅士地帮她拉开了椅子,于是她决定保持礼貌,表示自己无意相亲结婚,并提出这顿饭AA。
对方面不改色,态度谦和,说就当认识个朋友。两人边吃边聊,谈及工作和交通、旅行,虽算不上愉快,但也不至于尴尬。
过了半小时,对方开始旁敲侧击:“姚总是我的老领导,他说你是他家乡的亲戚,你也是海河人?”
姚牧羊的笑容僵在脸上,上回和姚远峰打交道,他还不是这个名头,不知是何时履新任职的。仔细一回想,自己已经好几年没关心过他的事了。
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我不是。”
“那你和姚总是远房亲戚?他这么关心你的人生大事,你们应该关系不错吧?”
姚牧羊拭了拭唇角:“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和姚远峰只是凑巧姓氏相同,大概五百年前是一家吧。我勉强能养活自己,犯不着去找他打秋风,所以以后也不会往来。”
对方有些尴尬:“我没别的意思,但你独自在京城打拼,有这样一位说得上话的亲戚,若是常走动走动,能轻松不少。我刚毕业的时候也不爱求人,但时间长了就知道,自尊心是这个社会最不值钱的东西。”
姚牧羊叫来服务员买单,对他莞尔一笑:“这顿我请了。你人挺好的,但我的自尊心挺贵的。”
失去过的东西再捡起来,总要更加小心呵护,贴上贵价的标签,仔细放进橱窗里供着,因为它再也经不起磕碰。
请了三个小时假,却只花了半小时,实在浪费。
从餐厅出来,暮色还未合拢,她踢着破损的高跟鞋,叮叮当当进了附近的酒吧,坐在吧台上点了一杯玛格丽特。
细细的盐粒站在唇上,咸涩先至,反而让人忽略了Tequila的烈性,她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点了一杯。
这酒不该这样喝,可她今天就想要这样,没有节制,没有思索,不在意后果。
喝到第三杯的时候,有人拍了她的肩。
她笑着回头,决定今日做一个和善的人,对每一个搭讪的人微笑。
除非,那人是她的上司。
认清是Oliver时,她清醒了一瞬,然后双手在额头处合在一起:“对不起老板!我喝酒了,表格明天早上交给你行不行?你看我都定了闹钟了。”
她趔趄着跳下高脚椅,从兜里摸索出手机,在脸前晃了好几下才解锁,给他看她刚定的凌晨3:00的闹钟。
Oliver把她扶稳:“还真是你。不是说约会吗,怎么在这儿自己喝闷酒?”
姚牧羊把他推开:“相亲对象看不上我,我一气之下自己付了账单,你说该不该喝一杯?”
“行了,过来坐会儿醒醒酒,我给你介绍个帅哥。”
“谁啊?我今天可不想再相亲了。”
“放心,这顿酒肯定他付钱”
记忆到这里断了片。
姚牧羊啪地撂下筷子,原来是Oliver把自己给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Oliver:还得是我,中国好上司。
牧羊女:呸,人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