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遂宁开的是一辆风驰E1,三年前他接手风驰后推出的第一款新能源汽车,定位是20至30岁青年的人生第一辆座驾,档次和他上市公司董事长的身份极不相符。
姚牧羊明白了,念旧这事儿是遗传的。
风驰汽车总部在城东,而她住在城南,一点也不顺路。车子一路向南,顺风车主没有中途放下她的意思,她得了便宜,也就没提。
静坐了半个多小时,穿越了三个城区,跨过了两条河,她还是没理出头绪。
池遂宁见她一脸凝重,缓缓开了口:“别想了,你直接问吧。”
姚牧羊深吸一口气:“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喝醉了,我趁人之危。”他回答得十分坦然,一点也不引以为耻。
“你没喝酒?”
“我没醉。”
孤男寡女酒后乱性,无非是酒精作用下上了头,没有什么细节好追究,最让她迷惑的,是池遂宁今天的处理方式。
“去母留子我还可以理解,去子留母是什么操作?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图什么?”
池遂宁身姿板正,浑话却随口就来:“图你。”
“图我什么?图我年纪小,图我爱洗澡?”
姚牧羊膝盖转向车窗的方向,明明是他让自己问的,却答得这样毫无诚意。
池遂宁继续说道:“我工作很忙,家里却催得紧,稳定的婚姻关系对我的事业也有助益。我不想联姻被掣肘,也没有时间去发展一段关系,和你相处还算愉快,也有正当的结婚理由,所以你最合适。”
这话倒有几分诚恳,姚牧羊点点头:“懂了,图我省事。”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但你看错我了,我不是省油的灯。”
池遂宁把车停在路边,笑了:“姚牧羊,我不怕费油。”
笑容中有种任你翻腾能上哪去的轻视,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却没办法生气。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在她清醒的时候。
不是疏离客气的姚小姐,不是指代模糊的你,而是连名带姓,让她无路可逃无处可避。
夜深情浓处,他似乎也这样叫过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旖旎的情愫。
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忽然红了脸,只能反客为主,质问他为何突然停车。
“到了。”
她看向窗外,确实是她家门口的车道。小区十分老旧,院内车位紧张,车只能停在路边,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房子刷了新漆,反而不伦不类,与城北的别墅是天壤之别。
可即便是这样的房子,她也买不起,只能租。
“我走了,烦请池总安排个技术过硬的医生,最好就在这两天,我只有两周假。”
池遂宁给车门落了锁,是话没说完的意思。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姚牧羊答得干脆:“不想。”
池遂宁神情认真:“如果你决定生下来,我会负责的。”
她嗤笑一声:“池总,你喜欢孩子吗?”
池遂宁想了一想:“可以试试。”
她笑意更深,目光也更冷:“池总,您试用的可是它的一生,若是试了不喜欢,你打算怎么办?还有,你怎么就确定,我怀的一定是你的孩子呢?”
男人都有胜负欲,激怒一个男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利用另一个男人。姚牧羊恋爱经验不多,但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技巧。
池遂宁绷紧了下颌,面目森然,姚牧羊迎着他的目光,甚至还挑了挑眉。
两人僵持了片刻,忽然铃声大作,车载显示屏亮起许澍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跳跃的电话图标。
想起这个人的存在,姚牧羊觉得有些头疼。好的前任就该和仙逝了一样,前几年她和许澍也的确恪守这份礼仪,谁知江湖再见,她竟睡了他的老板。
她无心纠缠这复杂的关系,急于下车透口气,拍了拍车门。池遂抬腕看了看表,终究开了锁。
车外暑气正盛,树上蝉鸣不止,好像在明目张胆传她的笑话。
疾走几步进了院门,迎面碰上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黄微粒。
她迎上来:“我看定位你快到家了,特意去超市买了好吃的,听你说八卦。”
姚牧羊看见购物袋里伸出的两支红酒瓶,气得骂人:“请孕妇喝酒,你真想得出来。”
黄微粒一本正经解释:“那是给我自己助兴的,我给你买了溜溜梅和九制话梅。”
姚牧羊没懒得理她,回家就烧水打蛋,煮了一包麻油方便面。
黄微粒摇着红酒杯:“我明明见你去了北城别墅待了半天,那家到底是什么人,连口饭都不给你吃?”
姚牧羊一口气吃了半碗面,一直到鼻尖冒汗才抬起头来,在手机上搜索出池遂宁的百科信息,扔给了她。
黄微粒看完,猛灌了半杯酒,然后狂拍大腿:“竟然是他!上回我去风驰,他问我你休假有什么安排,我怕你怀孕的事儿阻了桃花运,宁死不说,谁知道我瞒的不是黑历史,竟然是喜讯,白白丢了一大单。不过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在,风驰的业务我迟早要拿下。”
姚牧羊听她说完来龙去脉,一碗面正好连汤吃了个干净:“晚了,我已经把他惹恼了。他说要和我结婚,我只好说孩子不一定是他的。”
黄微粒跌坐在地上:“完了完了,没有男人能忍下这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真的挺喜欢你。”
姚牧羊认真点头:“我想到了,他今天说了两次跟我相处和谐,可能他那晚的体验真的蛮好的。”
黄微粒用目光比量了一下她的身材曲线,头摇得像风扇:“他是风驰老板,又长成那副蛊人的样子,勾勾手指要什么女人没有?他脑子坏掉才会拿出半副身家来满足低级喻望。”
姚牧羊仰面望灯:“我也想不明白,也许就因为他什么都有,反而追求这种本能的需求。不像我,什么都没有,所以顾虑重重。”
黄微粒恨铁不成钢:“如果我是你,就使劲抓住他,哪怕最终没结果,凭他的脸蛋和财力,咱们又吃不了亏。”
灯光刺眼,可她不想挪动身体,于是捂住眼睛:“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也许会忍不住抓住他。可是,现在不行了。”
“为什么现在不行?”
“我们一起,杀过人啊。”
双眼被灯光灼得发烫,涌出泪来,洇湿了指缝。她不敢再说话,努力咽下喉间的哽咽。
只因他们的一夕不慎,一个可能性诞生又被他们亲手毁灭。它原本可以看见流云和深渊,可以在午后蜷在沙发晒太阳,可以在深夜路边痛哭流涕,可以为情所困辗转反侧,可以为爱勇敢一夫当关,是他们亲手缔造了这个可能,然后说不,不行。
黄微粒摇摇晃晃走到她跟前,扶住她轻颤的双肩,气吞山河:“不然你把它生下来,大不了我当它干妈,和你一起养。”
她动摇了一瞬。
那一瞬间,她看见自己给女孩穿上漂亮的公主裙,在幼儿园门口挥手告别;看见自己发现女孩书页里掉落的情书,慌乱地塞回原处;看见自己给女孩听写作业,斥责她为什么单词里总落掉一个e;看见女孩在外面受了一丁点委屈就哭哭啼啼地回来找妈妈,自己二话不说就撸袖子为她出头。
可是只有一瞬,她就坚定地摇了头:“我不想她以后恨我。”
姚牧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哄着黄微粒自斟自饮,把校园往事回忆了一个遍,直到夜幕降临。
她半扶半抱把喝醉的人送上车,感觉比自己喝了一场大酒还累,扶着树干叉腰喘气。
路边车灯一闪,下来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迈开长腿几步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纸袋。
姚牧羊下意识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一脸疑惑地抬头,看清来人后不禁惊讶:“你没走?”
池遂宁观察着她的脸色:“想吐?”
姚牧羊笑了,自己这姿势,确实像给道旁景观树补充营养的醉汉。她把纸袋折了几折攥在手里:“我就站这儿歇会儿。”
池遂宁闻见她身上的酒气,一把拽起她的手腕:“你喝酒了?”
姚牧羊手上一疼,就着他的力道踮起脚来,吸了吸鼻子,也皱了眉:“你抽烟了?”
两人对峙了片刻,终是池遂宁放开了手,脱下西装外套扔进后备箱:“有个应酬。”
姚牧羊笑自己,明明没喝酒,人倒是醉了,一个时间以五分钟为单位安排行程的人,怎么会在陌生人楼下待一下午?
“抽烟是你的自由,我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朋友在我家喝了几杯,我没喝,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池遂宁恢复冷静持重的样子,看了看她的手腕:“抱歉。”
姚牧羊礼貌一笑:“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好意。池总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她的疏离是刻意的,她的刻意也是刻意的。
池遂宁见惯了人情世故,一眼就看穿。
白天的话没说完,他怎么能不来?
下午开会,他忍不住走神,只得让下属“再说一遍”,吓得汇报人双腿打颤。晚上的应酬更是心不在焉,交通部门的官员吞云吐雾侃侃而谈,他两次没有接上话茬,被人调侃没了新能源补贴就方寸大乱。
他确实方寸大乱,却是为了别的缘由,一个说出来就会把眼前的人吓跑的理由。
“我约好了医生,明天上午八点。秦院长以前是和谐医院产科主任,和我们家也算旧识。”
姚牧羊怔了怔,夸道:“池总效率真高,你安排的我当然放心。”
路灯本就不亮堂,外面又挡了几层未修剪的枝叶,愈发昏暗。两人站在树下,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音。
池遂宁声音凉透:“那天我们做了安全措施,怀孕的几率微乎其微。”
特地跑一趟,原来是为这个。
姚牧羊反而放松下来,伸了个懒腰,唇边带笑:“池总果然不好蒙骗。没错,这孩子很可能不是你的,可你最有钱,所以我找上你。这样你还肯帮我,谢谢啊。”
“姚牧羊,你信命吗?”
“我信啊,我命好才遇上你,肯出钱出力。”
“我不信。”
姚牧羊笑得愈发玩世不恭,没有反驳他。命好的人往往不信命,信奉自己的努力,而命不好的人只有信命才好过些。
“可是,这么小的概率被我们碰到了,也许我们应该给它一个机会。”
声音里带了温度,姚牧羊抬脸看他,仍旧是面目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小姚:但凡他开辆大劳宾利,我说不定就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