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晚上,唐春明才和薛正虎提着一袋水果鬼鬼祟祟地来到医院,两人不知道路上闹了什么别扭,一进病室就开始吵吵嚷嚷。苏鹊柳眉一竖,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才都安静下来。
“吵什么啊?再吵就把你们轰出去。”何晓依轻声道。
“这事可不能怪我,”薛正虎把弄着手中的念珠道,“我一路施法把医院周围的冤魂驱赶开,他竟然说我装神弄鬼,你说这不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吗?”
“少来这套!”唐春明一脸不屑道,“你要真会法术,让君临立刻活蹦乱跳,我就服你!”
“你——”薛正虎气得满脸通红,他法力要真有这么强大哪还能在这儿混,早就成仙去了。
“好啦!”苏鹊顺手抄起床头的晾衣架一人给了一下这才让他们闭嘴,“我们还是讨论一下,下一步怎么办吧?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学校察觉的。”说完她又把昨天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同样把自己会法术那一段略去不提。
“看来我还得到警局去一趟。”唐春明沉思片刻后说道,“这个案子的疑点很多,并且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凶手已经盯上了君临。”
“事到如今你还要一意孤行吗?”薛正虎闷头闷脑地来了一句,“那些头发、血衣和诡异出现的坟堆怎么解释?”
“你要相信我,正虎,这种事情我不是第一次碰到了,”唐春明一边说一边竖起了衣领,“我现在不能对这些东西给出确切的解释,不过你应该知道,我们这里的夏天气温很高,坟场中的动植物腐烂很容易产生瘴气一类的东西,这些东西会让人产生幻觉。我只能说,幕后黑手在操纵这一切,故意利用一些荒诞不经的传说制造恐慌,从而转移警方的注意力,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说完他颇有风度地对着苏鹊和晓依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下楼去了。
“不可救药!”薛正虎恨恨地骂道。
“那……我们怎么办?”何晓依小心翼翼地问道。自从经历了昨晚的事情之后,她本来对鬼魂这一类东西深信不疑,但是刚才唐春明的一番话也让她觉得大有道理,一时间竟然分不出孰是孰非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君临应该是丢了魂了。”薛正虎思索了片刻,压低了声音说道。
“丢魂?”苏鹊微微一愣。她是懂法术的,当然知道丢魂这样的事情,很多农村的孩子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据说小孩在受到惊吓之后便会丢掉魂,这时候需要大人领着他回到丢魂的地方叫魂,“可是君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会丢魂吗?”
“当然,”薛正虎一本正经地说道,“从本质上来讲,阳气旺盛的人魂魄和肉体结合得最为紧密,也最不容易丢魂,而阴气旺盛的人则很容易被鬼魂所乘,轻易摄去魂魄。”
“什么叫阳气旺盛?什么又叫阴气旺盛?”何晓依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阳为生,阴为死,君临恐怕是……”
“将死之人?”苏鹊猛地打了个哆嗦。
“不错,”薛正虎惊讶地看了看苏鹊,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法力高强之人可以打开天眼,从而根据魂魄和肉体的结合程度推断一个人的生死,只可惜我还做不到这一步,现在只是推测。”
何晓依一听这话,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她一头扑倒在柳君临的病床前,肩膀一耸一耸地哭泣起来,照柳君临当前这老是无缘无故晕倒的情形来看,他是丢魂无疑了。苏鹊忙跑过去,一边安慰她一边回过头来看着薛正虎道:“你是学过法术的,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办法只有一个。”薛正虎拖长了音调说,“招——魂——”
“招魂。”苏鹊喃喃地重复道,轻轻地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薛正虎轻轻地把521病室的门带上,在走廊的中段一拐,转入另一条走廊。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医院五楼的日光灯全部坏掉了,只有拐角处的应急灯还幽幽地发出昏黄的光线,黑影幢幢。
整个医院陈旧简陋,走廊却四通八达,仿佛迷宫一般繁复庞杂,薛正虎在里面左转右转,走得晕头转向,幸亏两边灰白的墙壁上用血红的喷漆歪歪斜斜地标示了洗手间的位置。
洗手间在这一条走廊的最里端,从外面看进去黑漆漆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晃动。四周一片死寂,薛正虎尽量放轻脚步却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似乎这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与世隔绝。这种绝对的寂静让人不安,仿佛墙上全是一双双窥视的眼睛。走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有人站在后面,他头皮一麻,猛地转过头去——什么也没看见,只有那条狭长的走廊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黑暗里。
尽管会一些法术,他还是不能掩藏自己的恐惧,薛正虎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然而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去救柳君临,他绝不会让他就这样死去。
洗手间并不大,右手边的小门或开或闭,显得杂乱无章,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人在上厕所。窗户是开着的,外面是一个荒废的院子,低矮的房屋在夜空下仿佛一只只蹲踞的怪物。洗脸盆的排水管似乎堵塞了,已经积了大半盆水,没有拧紧的水龙头不紧不慢地“滴答、滴答……”,寂静中听得分外清晰。
薛正虎轻舒一口气,把水龙头拧紧,他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不然也用不着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他把随身带来的小包打开,手脚麻利地取出一堆东西。他先在洗脸盆的两边点起蜡烛,把一串长长的纸钱烧了,在脚下的空地上密密地插了七圈蜡烛,然后斟满一杯酒,咬破舌尖把血滴在了酒里。
一切准备就绪。他看着镜子里自己模糊的面孔,右手拼命地震动着招魂铃,左手凌空画符,嘴里念念有词:“一之为父,二之为母,三为故里亲兄,回向我身,幽幽黄泉闻我身者起……”他的声音由低到高,诡异的唱腔在夜晚听来分外恐怖,念到最后他忽然暴喝一声:“急急如律令!”
听如此符咒,薛正虎应该是道家弟子。
话音未落,脸盆里的水忽然剧烈地震荡起来,一抹浓重的黑色忽然从水底慢慢地浮上来,在水面上蛇一样蜿蜒游走,脸盆里的水哗哗地溢了出来。薛正虎看清了,那是一团长发,正慢慢地从脸盆里爬到地上。他嘴唇发干,喉咙发紧,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再一次感觉到身后站着一个人。
“天枢-天璇……”薛正虎右手摇铃,左手持剑,每念一个词,脚下的蜡烛就亮起一支,明亮的火焰在七支蜡烛的顶端游走,堪堪连成一柄勺子的形状,薛正虎大喝一声,“北斗七星降魔阵!”顿时火焰暴涨,空气中传出一阵焦糊的味道,蜿蜒的头发立刻仿佛被烫到一般猛缩回去。
还没等薛正虎松一口气,洗脸盆里忽然哗啦一声,他低头一看,顿时吓得浑身发麻。一只青黑色的婴儿的小手湿漉漉地在他身上摸索,水底下隐隐传来一阵呜呜的哭声,阴风扑面,一时间周围的尖叫声哀嚎声响成一片,仿佛地狱一般阴森恐怖。薛正虎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继续凝神屏息维持着降魔阵。幸亏早有准备,他猜得不错,医院这种地方死人最多,怨气极为浓重,这些冤魂无处可去,便滞留在此做了孤魂野鬼,刚才一定是听到他的招魂铃,一齐涌出来想要附在他身上。
洗手间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北斗七星降魔阵”秉承天罡正气,绝非这些区区冤鬼所能抵抗。薛正虎轻舒一口气,从包里取出一个甲马在脚下烧了,这是引魂所用,即使柳君临的魂魄不在附近也一样能够引过来。然后他摸出一张试魂符,把那杯滴了血的酒一饮而尽,猛地喷在符纸上,上面立刻显出一个血红色的人形来,这个应该便是柳君临的魂魄了。
薛正虎满意地点了点头,匆匆忙忙地把地上的东西收起来,这种鬼地方太恐怖了,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苏鹊和何晓依站在521病室的黑暗里,屏气凝神,一动也不敢动。这都是薛正虎事先安排好的,由他本人去洗手间招魂,而两个女生在这里等待,待会他回来的时候会先敲门,打开门之后如果看到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则要轻呼柳君临的名字把他唤醒,而如果身后什么东西也没有则千万不要出声,薛正虎也不能回头,否则会被冤鬼乘虚而入,轻则附体,重则索命,后果不堪设想。
医院的夜晚格外死寂,白森森的月光射进来,映得角落里仿佛都是模糊的人影。何晓依忽然想起师姐让她剪短发的缘故,于是被剁掉舌头的六个师姐僵硬的身体开始吊在眼前悠悠地晃荡……何晓依脊背上一阵发凉,脸色变得煞白。就在这时,门外隐隐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显得越来越清晰。
“笃笃笃”,门被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苏鹊看了何晓依一眼,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拧动了把手。“咔嚓”,暗锁弹开,房门拖着一声长长的“吱呀”声打开了,露出门后那个黑黢黢的人影。
薛正虎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小包,手指微微颤抖,满脸冷汗,苏鹊和何晓依分明在紧紧盯着自己的身后,瞳孔放大,眼神里满是恐惧,那应该是看到了身后的柳君临,可她们为什么不出声呢?难道因为恐惧把自己的嘱咐都忘了吗?要轻声呼唤,魂魄才会慢慢回到柳君临的身体上。
“喂!”薛正虎被她们看得心里一阵发毛,忍不住轻声提醒道,“快叫魂啊!”
两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谁也没有出声。
“喂,没看到人吗?”薛正虎心里一阵疑惑,刚才明明在试魂符上看到一个红色的人形啊。
“看……看到了……”何晓依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为什么不叫啊?”薛正虎心里猛地一紧,即使是看到柳君临的魂魄,也用不着这样害怕啊。
“因为……”苏鹊咬了咬嘴唇,缓缓地说,“你背着的不是君临!”
不是柳君临?那还会是谁?
薛正虎的背后“唰”地一下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