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将军府顾家乃百年帅府,祖祖辈辈皆是靠着扎实的军功换取来的这百年门楣,可谓赫赫威风,富贵不可言。
不过将军府的富贵与寻常侯府、王府乃是安阳的郡主府截然不同。
像是安伯侯府,或是安阳的郡主府,都大兴土木,建造园林,耗费的岂止是一座金山银山,说句毫不夸张的,那宫殿必定是金碧辉煌的,那亭台楼阁、山水湖石,无不巧夺工匠、雕梁画栋,飘飘如仙的。
就拿安阳的郡主府来说,地是从郊外的山石中劈砍出来最上等的汉白玉,瓦是琉璃瓦,宫殿、凉亭都是用着最上等的金丝楠木筑造而成,就连宫殿外侧的朱红大柱上都刷着金漆雕刻着精美的鸾凤,就连小到屋子里的一块地毯,悬挂在床帏上的一副罗帐,案桌上的一块普普通通的沉香木,都要么是出自上百年的金贵古董,要么是当世最上等的手艺大师耗费数年间创造出来的绝世孤品。
更别提郡主府那耗费七八年间修葺的一座占地数十亩的十里芳菲庭了,景致甚至不输宫中的御花园。
对比郡主府、安伯侯府的金碧辉煌、雕栏玉砌,如今这将军府可谓就——
倒并非穷酸,更并非贫瘠,而是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种格调。
帅府乃百年门楣,自是不可能贫瘠的,相反,它宏伟大气,庄严肃穆,据说这处宅子有着三百年的历史积淀,乃前朝名将元膑亲自打造的府邸,一瓦一砾,一楼一阁,一山一石,处处都透着庄严、严谨。
方一踏入这座府邸,便觉得有股浓浓的庄重感和沉甸感直接扑鼻而来。
那是一股带着历史积淀和肃杀的庄重肃穆。
整个府邸除了门口那两座虎虎生威的石狮子外,几乎再无任何多余装饰了,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空旷庭院,以及练武场,没有花草,没有山石,而取而代之的是一架架弓、弩,一座座箭靶子,甚至还有炮火车,庭院两侧更是摆放了两处武器库,上面几十上百种兵器就那样赤条条凶险又凌厉的展示在众人眼前,每一支兵器都锋利反光,削铁如泥,光是看一眼,就令人心身退意。
而练武场中央,则是一座巨型的比武台,据悉,无论刮风下雨,那里每人每日都要在比武台上较量一回。
整座府邸,满是肃杀之气,又或者,许是这座府邸的人多不得善终,方一踏入进来的人,都会觉得脖子窜风,只觉得有股子寒气直接从脚冲入头顶。
横竖,对于安阳这种自幼在金银玉器堆里娇养长大的人,是实则欣赏不来将军府的威武霸气的,甚至还有些怵得慌。
于是,入了顾家后不久,安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顾青山的居所,也就是两人三年前的新房从头到尾的装饰一遍。
只见安阳前脚刚踏入将军府,后脚,接二连三的马车便紧随其后,再然后,源源不断地箱笼便被一一抬入了将军府,箱笼便也罢了,甚至还有古屏,案桌,梳妆台,还有一张巨大的黄梨花贵妃矮榻,那贵妃榻又沉又大,需得七八个壮汉方能抬起,一路搬至少主的无恙居,这阵仗,简直堪比当年顾家办喜事时,那陪嫁彩礼队伍的阵仗,纷纷叫人乍舌不已。
男人堆里跑来了一行娇俏高贵的女人们,势必是会引人注目的,不过,因郡主身份高贵,而府里的规矩又极为森严,堪比军营,府里的府兵们虽瞧得稀罕,却不敢有半句非议。
顾青山的无恙居虽已有三年不曾住过人了,不过日日有人打理,倒也并不简陋,因新婚夜过后,次日新郎新娘前后脚全部离开了,三年过去了,这无恙居里还依然保持着不少当年新房的布景。
雕花窗上贴的大红喜字已然褪色,卧房内间的两盏龙凤烛台还赫然在列。
其实,顾家当年为这场婚礼准备得颇为精心,婚礼太过仓促,不过新妇乃是太后娘娘一手养大的安阳郡主,势必不会怠慢,新房内的床榻、软榻、屏风,细到一处家具摆放,小到一尾床帏金勾,都十足用心。
不过,安阳是个挑剔之人,虽是如此,依然还是按照自我的喜好,将整个新房重新捯饬了一番,虽不至于同她的芳菲庭相提并论,却也勉勉强强有了五六分她熟悉的味道。
而在庭院中二十多个箱笼中,有两个是顾青山的,从西南带回来的,他的在西南生活了整整三年的全部家当。
因之前二人之间有些嫌隙,安阳便让人抬到一旁的偏房里的去了,懒得碍眼。
这会儿见人搬得吃力,便隐隐来了兴趣,想要瞧瞧里头都是些啥,有没有哪些见不得的勾当。
安阳便当场命人开了箱。
不想,将箱笼一打开,只见其中一个箱笼里头竟是满满当当的一箱笼书籍,其中半箱还是竹简,安阳有些意外,随手拿起一捆竹简打开,赫然只见里头的笔墨生僻,大半不识,竟不是当朝之物,隐隐像是七八百年前甚是更早之前的古籍,还有几卷破损了的羊皮卷,被悉心的用绢布包裹收藏好了。
看来,这些竹简和羊皮卷是顾青山在西南边陲之地淘到收藏的古籍。
安阳看了一眼,便将竹简小心翼翼地卷了回去,重新放回了箱笼里头。
当年在皇家学院上学那会儿,安阳虽学业不佳,回回只能得个乙等,丙等,不过她对这些学问有关的一切还是十足敬畏的,就是不怎么感兴趣而已。
片刻后,又打开了另外一个箱子,一时微微一囧,只见另外一个箱笼里头是半箱兵器,兵刃之上稀稀拉拉几身行头,有一些还有些眼熟,好似在三年前看到那顾青山穿戴过,再翻,里头便是些跌打药之类的瓶瓶罐罐,还有个黄纸包里包了一些干草药之类,像是灵芝?还是药材?
就这些?
安阳有些不大相信。
要知道,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行李怎么可能就只有这么几件破衣裳呢。
“再翻翻,瞧瞧里头有无银票或者金锭子什么的?或者别的什么宝物?再翻翻,再翻翻……”
安阳一时有些急切的催促着。
天呐,瞧这寒酸样,这还是……还是当年从北疆归来的那位鲜衣怒马、意气方遒的少将军么?
要知道,当年从北疆回来的顾无忧可谓意气风发,一时风头无两,听说他回京那日京都城下了雪,一身铠甲的少将军横刀立马,直接驾马在大雪下肆意狂奔,途经一处酒楼时,有人不慎从三楼的酒楼上坠落下来,少将军直接从汗血宝马上一跃而起,徒手将从酒楼上坠落下来的人一把接住,再重新落到了马背上。
据说,在飘雪下,当年那一幕美得惊为天人。
少将军顾无忧宛若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令人惊艳震撼。
安阳当年在深宫里头,可是听过不少关于这一幕的传闻的,还跟七公主赫连毓偷偷合计着,在他入宫面圣那日要躲到玉阶后偷偷瞧上一眼,倒要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一阵,顾无忧三字,让宫里头的小丫头一个个都议论疯了。
结果没想到,怎么落她手里后,竟是越活越……寒酸了呢?
正当蕉月、绿云等人卖力翻找之时,这时,在比武台上跟旧部们比划的顾青山练手回来了。
许是上台比试,身上宽大的华袍有些碍事,于是顾青山褪下了外袍,只单着了一身白色里衣。
安阳听到动静时,下意思的抬眼朝着院门口看去,赫然只见这会儿的顾青山一身白衣大步而来,手腕脚腕处束紧,身姿挺拔如苍松,苍劲有力。
许是方才操练了一场,汗味未散,大步走来时,一缕碎发勾在唇角,正好将脸侧了过去,听身后的绥靖说道着什么,一缕金色暖阳映衬在他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瞳仁里瞬间变成了琥珀色,远远望去,只觉得神采飞扬,好似与昔日那位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融为一体了。
安阳愣了一下,心中怔怔道,倒是个有些皮相的。
这时,许是十分警觉,察觉到了安阳目光的窥探,只见侧过的那张脸嗖地一下转了过来,那双琥珀色的瞳仁瞬间变成了幽深黝黑,直直朝着安阳方向扫了来。
安阳立马将脸一转,避开了那道犀利的甚至灼灼地目光。
这时,正好蕉月、绿云搜寻无果,冲着安阳摇了摇头。
这档口间,顾青山已然踏步而来,走到了安阳跟前,看了眼被打开的箱笼行李,顾青山眉头一挑,扫向安阳道:“郡主在寻何物?”
被点了名的安阳噌地一下转过了身去,却是举着手中的几根枯药草,双目炯炯,一脸期盼的问道:“请问大人,此乃何物?”
莫非是千年灵芝之类的?
价值千金的那种?
安阳眼神里透着一丝渴望。
却见顾青山扫了眼安阳手中的枯草,淡淡道:“此乃野生野菌,身于边陲之地的深林中,味鲜嫩,作羹汤,更鲜美。”
顾青山如实说着,对上安阳一脸期待的目光,虽不明所以,话毕,却依旧忍不住多补充了一句:“郡主若喜爱,可让送去厨房,晚膳时郡主可尝尝鲜。”
顾青山如是说着。
安阳听了却是一愣。
一时看着手中的这把枯草,俨然整个呆若木鸡。
所以,这是……蘑菇?
并非什么千年灵芝千年药材?
顾青山跨越数千里,巴巴带回来一把……蘑菇?
天呐。
安阳整个玄幻了。
怎么可能会是蘑菇呢?
末了,还依然有些不死心继续探问,只笑眯眯道:“那么请问……请问大人如今每月的俸禄几何?”
安阳似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探问着,问完后,依然继续一脸期待的看着顾青山,等待他一个令她心安的回应。
顾青山对上安阳一脸希冀的双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时抿起了嘴角。
身后的绥靖不明所以,立马兴冲冲的报道:“禀郡主,少主每年可享粮食千担,白银四十两!”
绥靖乐颠颠地说着。
安阳听了后,彻底傻了眼了。
四十两?还是一年?
天呐,虽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小官,好歹是个一县之主,俸禄怎么可能会低成这个样子呢?
四十两银子,她头上一根最最最最最普通的簪子都不止四十两银子啊,这个……这个往后该怎么养得起她啊!
太后当年将她指给顾家,莫不是指错了不成?
还有,若是她这会儿跑去宫里头向皇帝舅舅求情,让给他升个官的话,还来不来得及啊!
安阳顿时一脸愁苦,为日后清贫的日子犯起了愁来。
那双眼里亮晶晶期盼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她毫不掩饰,一脸“嫌弃”的目光一分不差的落入了顾青山的眼里,活了二十多年,生平第一次被人质疑他的能力,只见顾青山抿着唇,半晌,只低声道:“剩余的俸禄,就交由郡主打理了。”
说罢,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铜板,拉起安阳的手,郑重其事地铜板交到了安阳的手心里。
然后冷哼一声,大步朝着屋内跨去。
安阳看着手心里静悄悄的躺着的这门铜板,已呆若木鸡,在风中凌乱。
半晌,手一哆嗦,铜板哐当一声抖擞在地,不知滚落到了何处。
这声清脆的声响骤然将她惊醒,只见醒悟后来的安阳忽而痛心疾首的捂住心口,作痛苦状,嘴上却连连焦急道:“快,快寻,这可是你们县太爷呕心沥血耗费三年才特特积攒下来的俸禄,怎能断送在本郡主的手里,快,快寻,若寻不到,咱们将军府未来一年的口粮该如何解决,这偌大的府邸这一整年往后该如何撑得下去啊?”
一时,整个庭院大乱,纷纷上演搜寻戏码。
顾青山听着外头戏精一幕,一时掩面揉眉,默默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