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
话说这日天空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晴空与湖畔碧水交相辉映,迤逦荡漾,眼前是碧水落柳,赏心悦目,鼻尖浸染着桃花的芬芳,沁人心脾。
而四周则是一道道或暗戳戳,或明目张胆,或幸灾乐祸,或落井下石,或八卦不已的目光探究。
整个世界仿佛都躁动不安。
对岸的溪流边,那道青袍身影在众人激动的视线中由远及近,缓缓朝着溪边走来,最终停在了对岸。
隔着一条小溪,顾青山在对岸驻足。
他一身青色官袍加身,绣溪敕,青色圆领里露出一抹浅浅白色护领,腰间束着宽腰带,全身笔挺,再无任何装饰,只以一己之力将一身区区七品青袍官服衬托得美轮美奂,尊贵风流,却又苍劲正直,刚正森严,两袖清廉。
他一手轻抚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置于腰前,一手背在身后,立在对岸,抬眼注视她片刻,随即开口冲她淡淡唤着。
声音低沉醇厚,又苍劲有力,有着文官的儒雅,又不失武官的威严。
已不知不觉间,已从三年前那个英姿飒爽,风流意气的探花郎少将历练成了一位运筹帷幄,成稳持重的男人。
…
这一画面,一时叫整个桃花园满园的人津津乐道不已。
安阳郡主同顾青山这对满京最受瞩目的貌似貌合神离的夫妻,阔别三年在安伯侯府的桃花园里隔着一条小溪顺利会师会晤,这一画面,一时,流传成十数个版本,在众人口中争相相传、不胫而走了起来。
而也就是在那一刻,看清那张脸时,安阳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哦,原是她半个世纪以前嫁的那位远去西南边陲之地上任的七品便宜县令夫君回京述职来了。
没有丝毫征兆的!
一回来便朝她脸面上扇了个大巴掌!
…
安伯侯府门前。
一前一后,停放着两辆马车。
一辆马车紫篷罩面,上头铺翠圈金,缀珠翠玉石,紫为尊,乃皇室专供,清贵且尊贵,尤其前头两匹齐头并进的白色宝马,银白色的毛发顺滑如丝,马儿肌肉矫健,血统尊贵,俊美不凡,乃马中极品。
另一辆马车青篷罩面,虽不至于寒酸,但看上去风尘仆仆,较之前车,低调简朴许多,倒是那匹黑色汗血宝马,同样矫健不凡。
“郡主。”
后者马车前,立着一道玄衣年轻男子,看着英姿勃发,强壮建力。
见到安阳郡主过来,立马恭敬抱剑参拜。
安阳没有任何犹豫,经由蕉月搀扶,一路直接毫不犹豫地上了那辆漂亮又豪华的马车。
那是郡主府的座驾。
从头到尾,连个眼尾也没有扫过那玄衣男子一眼。
不单单是郡主,包括郡主身后簇拥的三名侍女,两个婆子,亦是如此。
见此情况,绥进不由摸着鼻子赶忙迎上身后那位正主,道:“少主。”
顾青山淡淡瞥了绥进一眼。
绥进这才留意到少主身后还跟着个姑娘,瘦骨如柴,胜在姿色清秀秀丽,怀中抱着个包袱,看着柔弱可怜。
绥进一愣,看了看少主,又看了看那姑娘,再扭头看向郡主的座驾。
那里,车帘轻轻晃动,很快趋于平静。
顾青山见此情形,面色平静,眉头却轻蹙了下,片刻后,缓缓抬步朝着那辆轩丽豪华的马车的方向走了去。
身后那位姑娘见状立马抱紧了包袱亦步亦趋的跟了过去,绥进见此状况,嘴里“哎”了一声,反应过来,立马将人巴巴一拦。
车帘一掀,顾青山屈身上了马车。
人还没上去,一股淡淡的暖香便立马扑鼻而来。
只见马车内十分宽敞,比现象中更加……奢侈,目光所至之处,只见马车内两侧是两排固定的软座长凳,长凳上铺着浓绿色并朱红色锦缎,古朴又奢华,脚下是一片厚厚的羊绒地毯,上缀着织金龙凤纹,贵不可言,最里侧则是一方软榻,榻上设有一方小几,小几上摆了一个玲珑剔透的八宝紫霞鼎,鼎上烟云袅袅,正在燃着暖香。
榻上铺着白色软绵的狐狸毯子,并摆了五六个图案各异的软枕,软枕前方,端坐着一位令人望尘莫及的女子,正是他的妻。
看到他的到来,对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而后,迤逦绵软的身姿朝着身后软枕上一靠,直接闭目养神了起来。
眼不见为净。
顾青山直接上了马车,隔着一方矮几,直接在安阳另外一侧落座。
安阳身旁,侍女蕉月正在恭恭敬敬、默不作声地调试着安阳身后的软枕位置,末了,又取了薄毯搭在了安阳身上,再将帘子掀开,外头绿云从车下递了束桃花进来。
蕉月将桃花接了过来,抱在怀里,落下帘子,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将帘子一把掀开,朝外看了一眼。
车帘外,那抱着包袱的女子紧紧贴在了马车旁。
蕉月复又将帘子落下,看了顾青山一眼,继续默默将怀中桃花分拣了起来,这时,顾青山忽而开口道:“你暂且下去罢。”
虽不曾挑名道姓,不过蕉月手微微一顿,似有些不满,不过碍于对方浑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到底将头一低,看了榻上安阳郡主一眼,恭恭敬敬小声回道:“是。”
蕉月刚下去,这时,车帘外车夫忽而恭恭敬敬的请示道:“郡主,是回——”
然而话才刚一起,便见那原本闭目养神的那双美目忽而缓缓睁开了,只直截了当道:“郡主府。”
压根没有第二个选项。
车夫静候片刻,不见其他人反对,立马道:“是!”
如此这般,马车才终于启动,直接朝着郡主府缓缓行驶了起来。
身后绥靖见状,立马驱车缓缓跟上。
话说安伯侯府门前安静,待绕过街角,进入主街,街道上熙熙攘攘,各路叫卖声混合着喧嚣人群的噪杂声,一片热闹景象。
马车里却静悄悄的,与车外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阔别三年,夫妻二人首度相逢,与猝不及防相比,与陌生生疏相比,更令人难以招架的是满室的尴尬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氛。
安阳郡主与顾青山二人的婚事是当年由太后钦点指婚,明面上太后为宝贝外孙女安阳费心费力亲选的一门天造地设般的绝配婚事,实则知道内情之人明了他们二人的促成是一场明晃晃的政治婚姻。
顾青山的父亲顾帅守护北境二十余年,在北境掌军三十万,当年顾青山九岁便随军远赴北境历练,遭陛下忌惮,最终以“孝顺老太君”“圣心不忍”“代父照料”为由,将十四岁的顾青山从北境召唤了回来,放在皇家学院悉心培养。
明为培养,实为质子。
后顾青山日渐长大,他品学兼优,在一众皇子及世家子弟中犹如鹤立鸡群,文韬武略,样样出类拔萃,出生武学世家的他武技暂且不论,就连在文上,竟也破天荒的一举高中探花,震撼满京,可谓有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超群绝伦,越发令陛下忌惮不已。
最终,在陛下的苦心盘算下,给顾青山赐了一桩完美无缺的婚事,将整个大俞最尊贵无双却毫无靠山的人选——安阳郡主赐给了顾青山。
安阳身上的政治色彩,聪慧如顾青山,如何会体会不出来。
故而两人的结合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牢固却不牢靠。
尤其,成婚之前,二人之间的交集并不算太多。
而成婚次日,安阳还瘫软在床榻上酣睡未醒时,那顾青山便已毫无留念的直接撒手离去了。
二人从成亲开始至今,说过的话超不过一个巴掌,加上分别三年,自然算不得亲厚。
安阳甚至有种尚未曾出过阁的错觉。
或许,这也是对方并不怎么顾及她的缘由之一罢。
如今冷不丁从天而降,还给了她那么大个脸,安阳能够喜出望外才怪,能够隐忍不发,已是她活了整整十八年,并在宫中,在太后的亲自教导下,学了整整十八年宫规能够恪守并保持到最好的修养和礼仪了。
哼,能过就过,过不了,至少还有她的郡主府傍身。
这是成亲三年来,安阳最大的感受和底气。
是以,也甭妄想她会伏低作小,温柔小意。
于是,在安阳吩咐完车夫后,便又自顾自的继续闭目养神了起来。
整个马车里静得诡异。
直到马车行驶了一段距离后,车前有孩童乱跑,车夫紧急拉起马绳嘴里高喊一声:“吁——”
马车有短暂的停留。
车身明显轻轻一晃。
安阳终于忍不住重新掀开眼皮看了一眼。
这时,身侧的顾青山也终于侧眼朝她看去,淡淡开口道:“无妨,你可继续睡。”
安阳闻言,目光直直看了他一眼。
或者……瞪?
视线却只停留在对方坚硬的下巴上,瞥了一眼,便匆匆收回了。
顾青山迎上她的视线定睛看去,却并没来及捕捉到她的视线,正好目睹她美眸轻轻一瞥,哪怕此刻她高高在上,面无表情,也掩饰不了那双眼下的含情凝睇,百媚丛生。
向来坐怀不乱的顾青山定定看了安阳一眼,沉吟片刻,难得主动开口问道:“这些年……可好?”
声音平淡寻常,像是叙旧般。
话一出口,连他也有些惊讶。
结果话刚一落,却见对方嘴里轻嗤了一声,随即嘴角微微一勾,嗖地一下将目光一抬,笔直无误的对上了他的视线,冲他勾起一道无害笑容,冲他温柔浅笑道:“大人风尘仆仆赶路,又耗费心神刚赢得一场精彩绝伦般的赛事,您屈尊在此安歇片刻罢。”
言下之意就是:闭嘴吧您!
叙旧?
他俩?
哪儿来的旧?
说完,笑眯眯的将嘴角嗖地一收,然后直接往身后软枕上一歪,闭眼,装死。
整个过程行如流水,美不胜收。
顾青山从那抹温柔浅笑中读懂了“闭嘴”二字,一时面色虽一如既往的平静,却最终将嘴角微微一抿。
至此,整个马车里陷入一片死寂,再没有发出过任何一丁点多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