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际,碧池垂柳,花团锦簇,红鲤跳跃。
室外风光大好。
青舟亭内。
紫黛,蕉月两名侍女将一应茶具,茶点摆上,一人立在石桌旁沏茶,动作行云流水,姿势美不胜收,自成一副美画,一人半蹲在石凳后,取了松软的狐皮子垫在了石凳上,那头绿云又抱着一束桃花上前,冲着亭子里的安阳郡主道:“郡主,您瞧,安伯侯府的桃花果真乃京城一绝,开得真艳,真真美极了。”
说着,便抱着一束桃花走了进来。
安阳郡主亲自挑拣着桃花,一支支用剪子剪了,插入琉璃瓶中。
这是安阳自幼的习惯,每年三月,她会来安伯侯府取一束桃花带回郡主府养活。
这是在打包呢,回时好一并带走。
京城贵女圈里多少都知她这个习惯。
一直待将桃花分拣完了后,那边绿云将从溪中取来的溪水端来伺候端阳净手。
一切侍弄完后,紫黛取了一小玉瓶插了三两支桃花摆放在了石桌上观赏,几个丫鬟这才默默退下。
这样的画面,乐文卿每瞧上一回,都要瞠目结舌一回。
安阳这人规矩多,人又金贵,自幼便养成了一副养尊处优的习惯,她幼时身子弱,太医建议她与人分餐分食,故而养成了无论走到哪儿都习惯自备餐食、茶具、一应物件的习惯。
看着排场大,规矩多,实则是多年身子羸弱养成的习惯。
好在乐文卿见得多了,也渐渐见怪不怪。
“你今日能来,着实安了我的心了,以往这桃花宴都是母亲亲自操办,安伯侯府这桃花宴非寻常家宴,我原本心有余悸,唯恐不能胜任,自收到你的回帖后,我才安心大半,心道只要你来,这场宴会势必是不在话下的,你瞧,果真如此。”
乐文卿看着今日园中盛况,不由由衷说着。
说的不是场面话,皆是真心话。
给安阳递送帖子时她还有些举棋不定,自成婚后她便渐渐淡出众人视线了,这两年来多是深居简出,多居在宫中陪着太后,每年也唯有春秋两季偶尔出出宫,连乐文卿也见她不多。
这两年来关乎安阳的传闻,市井沸沸扬扬。
乐文卿原以为她不愿露面,不想帖子方一递送过去,当日便回了帖了。
她又惊又喜。
同时又有些暗自后悔,这几年淡了联系。
“文姐姐成婚后亲自操办的头一个宴会,安阳岂有不来捧场的道理。”
安阳略勾了勾唇,冲着乐文卿说着,顿了顿,懒洋洋的抬眸朝着林中美景环视一圈,又道:“何况,确实有许久不曾出来走动过了。”
与方才对待旁人的漫不经心不同,与乐文卿相处时,安阳虽依然慵懒散漫,却多了几分松懈笑意。
一如从前。
乐文卿细细看去,这日一身绿衣的安阳郡主卸下了往日的珠光宝气,一身清隽清透,自在的宛若林中仙子,与三年前相比,褪却了昔日的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慵懒妖冶,越发美得惊心。
与那一位,倒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怕是女娲精心捏出的一对绝佳壁人罢。
就是白白分隔了三年,浪费了这般天人之姿,简直暴殄天物了。
那一位……也真是狠得下心来。
想起那一位,乐氏有心想要问一遭,不过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想了想,又很快改为了:“对了,方才伽罗那丫头——”
话刚一起,不知想起了什么,脑海中忽而灵光乍现,立马道:“哦,对了,我记得小时候到侯府游玩时,有一奶娃子极爱缠着你,见了你便软软糯糯的喊着阿姐要抱抱,还一个劲儿的抱着你的腿不撒手,恨不得挂在你身上呢,这会儿想了起来了,原来那女娃娃竟是小伽罗啊。”
乐氏原本欲代郑伽罗领了安阳赠与镯子一情,冷不丁的想起幼时这一茬,骤然了然了过来,一时意会过来,不由忍俊不禁笑道:“我还记得当初你最喜欢掐她的小圆脸了,非得将人掐哭了才肯罢休,她一哭,你就笑,最坏了,可是小伽罗还是喜欢你。”
乐氏笑着回忆起了往事。
安阳闻言,却取了一支桃花在手中把玩着,末了,将桃花置于鼻尖轻嗅了嗅,而后又漫不经心的将桃花插入了玉瓶中,翘着手指摆弄着,嘴上却淡淡道:“哦?有这回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了。”
乐氏却不信,不记得怎么会无故给伽罗备上这样一份厚重的见面礼。
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乐氏惊心于安阳高冷面目下那颗细腻的心,见她口是心非也不点破,一时又想起方才那谢家娘子,不由淡淡摇头道:“这两年来四处散播你的各类传闻的怕是少不了那谢家娘子的功劳!”
顿了顿,又道:“这几年谢家那谢二娘子跟丹旸县主走得极近,你莫不是在什么时候训斥过那谢二娘子?这才得以让她对你如此怀恨在心?”
乐氏不动声色的提醒着安阳。
却见那安阳郡主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仿佛毫不在意,毫不关心,只漫不经心道:“谢家 ?哪个谢家?被皇帝舅舅贬了的那个谢家?”
乐氏被安阳这袭话问得哑口无言,半晌,忍不住摇头轻笑了起来。
这话若是入了那谢二娘子的耳,一准当场被气哭了。
又见时隔三年,安阳还是那般“毒舌”,只觉得好笑又欣慰。
看来,安阳郡主依然还是那位大俞最至高无上、令人望尘莫及的贵女,等闲那些污言秽语是入不了她的耳的。
乐氏一时放下了心来。
不想,这时,安阳却亲自斟了一杯茶,送到了乐氏跟前,似抬眼看了她一眼,而后冷不丁轻啜了一口花茶,忽而徐徐开口道:“文姐姐与上年年尾时相比,气色要好上许多了。”
乐文卿闻言神色一怔,继而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侯府家世复杂,宅门森森,纵使她乐文卿娴名在外,却也只能苦力应付,两年的深宅生活不知不觉渐渐蹉跎了她身上的才气、灵气。
如今见到安阳,才惊觉自己早已与当年的自己相去甚远。
她们这一辈一起长大的贵女中,似乎婚事多为不顺,七公主和丹旸县主都满了十七了,却还未曾定下终身,她跟安阳反倒是最先落定的,却也大相径庭。
安阳虽已成婚,却依然宛若少女,不知愁苦。
倒是她——
乐文卿挺立得直直的背脊有片刻的松动。
一时用帕子遮住了唇角,蠕了蠕嘴,踟蹰许久,上年年尾在宫宴上时人多口杂,不便交谈,如今,似终于打算要开口,交心说道一二,不想,却在此时,一阵激昂的喧闹声划破园林的宁静,越过绿水小溪,打从远处传了来。
这骤然响起的喧哗声令乐文卿和安阳同时侧眼朝着对岸看了去。
一条小溪,将整座桃花园分作两半。
一半花卉茂盛,多为娘子们游玩赏乐之所。
一半花卉稀疏,草地肥沃,开辟成了一座小型的蹴鞠场或是马球场,供府中郎君们嬉戏把玩。
如今,这道喧嚣声便是从对岸传来的。
隔着一条碧水小溪,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对岸是碧绿垂柳,中间桃花若隐若现,从花卉的间隙间可隐隐瞧见对岸八宝亭下的草地上搭建了箭靶,投壶,设了蹴鞠门,马球门等一应助兴的项目,对面十余位身长玉立的郎子们在场上跃跃欲试,正在兴起哪项赛事。
这时,不知来了什么人,忽而一下子将散落在场地各处的郎子们全部给引了去,全部簇拥成了一团,争相拜会,仿佛来了什么大人物般。
对岸的画面不由引得此岸娘子们争相相看,议论纷纷。
“怎地这般热闹?”
“好像听说是大皇子来了。”
“快看,蹴鞠开始了。”
对岸场地上很快似摆起了赛事队形。
溪流边,不少娘子们驻足张望。
乐氏是这场宴会的操办者,一时眯着眼朝着对岸探寻了许久,见此情形,立马将人唤了来,派人前去查看,不过那边有丈夫操持,也并不担心,只坐在原地未动,见安阳收回了视线,不由笑道:“好像是大皇子来了。”
顿了顿,又道:“应当是正在蹴鞠比赛,府里的场地不大,大的赛事操办不开,往年在桃花宴上的比赛,比赛是小,重点在彩头上,不知今年赛事的彩头是何物?”
乐氏同安阳议论着,却见安阳兴致泱泱道:“大皇兄点的彩头,左不过些个玉石兵器的,没甚新意的。”
安阳绝美的脸庞上略有些嫌弃。
乐氏瞧得津津乐道。
这世上,能够这般堂而皇之将几位皇子们嫌弃的,也就安阳一人了。
见对岸赛事开始,这边有部分娘子们跃跃欲试越过拱桥,要去观赛,乐氏便也邀请安阳一同前去,不想,还不曾开口,却忽而闻得一道尖锐傲气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了来,一脸盛气凌人道:“哼,我道是哪个来了,可真是稀客啊,这不是咱们瑶姬神女安阳郡主么,不好好在天宫待着,怎么舍得下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