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再回首只觉平平。
这些年,边境还算安稳,两边没有余力去挑事。数年前南禺被狠狠给了教训,丢了陶中盆地,至今安分守己;北边突厥的老汗王处尔也日薄西山,膝下三子争位,十八个部族首领各自择主,分身乏术。
常泰谨守平衡之术,朝中格局并无大变。几位亲王公主,逢年节还能一起坐下吃顿饭,面上和气好歹维持了下来。各州虽不算风调雨顺,也无灾无难。唯一令天子不满的是,自己患了不知缘由的眩晕症,时常还伴随着剧烈头痛。
太医院几经会诊,药方换了又换,只能看着这病愈演愈烈,个个束手无策。直到嘉德八年年底,常泰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支撑他临朝问政。
至此太子正式监国,公主摄政。常正则与容华之间愈发水火不容,几乎已到了王不见王的地步。朝堂上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如一锅滚烫的热油,只差引爆的星火,便可燎原。
“岑兄,留步!”
岑道安刚下朝就被人叫住,他如今已是从五品刑部郎中了。一身对襟大袖的朱袍,腰部被系带收束,衬着他姿态挺拔。前垂绣鹤蔽膝,后着令纹绶带,儒雅二字被诠释地淋漓尽致。
“韩大人。”岑道安停步回身,看清来人正是他昔日同窗,户部员外郎韩执礼。
他二人同年入仕,韩执礼名次比他高些,先进了翰林。后平调地方漕运。也是他运气好,当年蒋氏贪渎牵连了很多户部官吏,空出好多人来。韩执礼因未受牵连,略有政绩,填坑进了户部。不久,岑道安走容华的路子也进了刑部,二人渐渐又联系起来。
“岑兄,我家娘子上月回老家,带回来几坛好酒,今日正好得空,来我家尝尝?”
岑道安道谢后正准备婉拒,韩执礼接着开口:“实不相瞒,是我有事请教。心中不定,汲汲皇皇,不敢自安。”
岑道安心思一转,略猜几分:“韩大人请教一词折煞我也,那岑某就腆着脸,去讨口酒喝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铜镜中映照出少女甜美的脸庞。敏仪正在一堆簪子步摇中挑挑拣拣,时不时拿起一个在发髻上比划着。还有两个月,她与薛逸景就认识两年了。他今日约自己去郊外骑马,裙子不方便穿,可头饰总不能敷衍!
杨太妃一进屋子就看到敏仪在打扮自己,笑着问:“这么漂亮是去哪里呀?还把你珍藏的首饰盒都拿出来了。”
杨太妃一边问一边弯下身子去看那小小盒子,其中一个楠木制成,放着敏仪最喜欢,素日不舍得戴的珠宝。这些大多是敏仪从自己或容华处撒娇要来的。
“天气好,就是朋友约着去骑马垂钓什么的。”敏仪的脸蛋控制不住变粉红。
“哦,哪个朋友魅力这么大?我记得某人素日最懒怠钗环装扮,说什么自己天生丽质,与其折腾这些不如多睡会。如今转了性子,还是在意谁呢?”杨太妃揶揄着。
“哪里在意?就是一普通朋友!”敏仪忽然急了:“我,我就是看着这些首饰放着可惜。”
“是可惜。不过既然是普通朋友,闭着眼睛,随便拿一个带上了事。”杨太妃拿起一根簪子把玩:“那朋友姓薛吧?坐这比划了小半个时辰吧?”
“母妃!”敏仪脸彻底红了,有些羞恼:“本就是随便拿!”
“好好好。”杨太妃不再打趣,起身出门。
正当敏仪意味她走了,将视线转回妆奁时,耳边自家母亲带着笑的声音再次出现:“那支桂花步摇最好!”
敏仪连忙回头,门边只有阳光,像少年一般温暖的光。
敏仪拿起桂花步摇,插进发髻,思绪飘远。那年元宵,薛逸景正准备带她去吃元宵团子,一大一小两个尾巴及时出现,打断了二人的团子计划。扶胥已经对这个摊位失去了兴趣,要拉着敏仪去看画糖画。
敏仪突然觉得他俩碍事,一瞬间有过让流风带着扶胥玩,她与薛逸景走的想法。随后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并鄙视了自己片刻。她是个负责任的姐姐,怎么能把扶胥一个人丢在街上?流风半天蹦不出一句话,一看就不是会带孩子的类型!
她之所以有抛弃队友意思,一定是团子成精吸引了她!一定是!
薛逸景这边正好也有朋友唤他,二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有些惋惜,可谁都没有表露出来。
少年后退一步,端端正正作一个揖:“今日弄撒姑娘的团子十分抱歉,来日一定陪礼。若姑娘不弃,寻个时日,你我东市西门见,我再带你去吃元宵?”
敏仪一愣,略有踌躇。
“我知道的那家真的好吃。”薛逸景突然蹦出一句,随后又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唐突。
大燕男女之防并不重。少年好友,三五结伴交游的比比皆是。只是此时二人相识不过半日,自己冒然邀请,显得有些轻浮。
“我并无轻佻冒犯之意!要不然,我将团子送去你府上?或者,尽数折钱都好,亦或者我去下拜帖。”薛逸景连忙辩解,有些语无伦次。
敏仪看着少年越来越红的脸,突然笑了。“成!三日后,午时,东市西门见!”
薛逸景呆呆看着女孩的笑颜,只觉比他见过的最华丽的烟火都要耀眼,后知后觉地说:“一言为定!”
三日后,敏仪偷溜出门,一身小厮打扮前往东市。薛逸景早已在那里等候,见了敏仪先是一愣,随即眉眼弯弯。
“怎么样?”敏仪问道。
“你溜出来的?”薛逸景有些惊讶,玩心大起:“胆子也忒大,也不怕我把你卖了?这么相信我?”
敏仪一撇嘴:“有胆子可以试试!” 她阿姊厉害着呢!
薛逸景哈哈一笑:“得嘞,看来我是被赶鸭子上架,当了护法。罢了,小爷我今日就重出一次江湖。”
二人来到西时,那家大叔的铺子前。满满一桌点心,令敏仪食指大动,吃了个肚儿圆。
“不错不错!你这先锋,探明情况有功,赏吧!” 敏仪性子本就不拘小节,爽朗自在,二人熟起来后,开起玩笑。
“诶,谢谢您,不多要您的,且赏个金元宝吧!”薛逸景这个捧哏也很入戏。
“想的美!”敏仪问到:“话说,这么宝藏一般的铺子,你是怎么找到的?”
薛逸景一挑眉:“想知道?听书要先给几个铜板的。”
敏仪装作恼羞成怒,薛逸景快速讨饶。
少年一拍桌子,起了个范:“话说天地初开之时,有个根骨清奇的小公子”
敏仪单手支着头,耳边是少年上天入海的事迹。透过热汤的水汽袅袅,少女心中第一次想着,他真好看。
二人都是豪爽的性子,又都爱好骑马蹴鞠,便一起组了好多局。由于身份相配,家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阻拦。有一次,二人相约骑马出城去看日落,迎着霞光万丈,少年第一次倾吐心事与梦想。他想做将军,保家卫国的将军。他们聊了很多,那日的夕阳像童话。
敏仪回神后,意识到她要迟到了。匆忙收拾妥当出门赴约。远远看到,少年在那里等她。
“殿下来了。”薛逸景身高抽条,渐渐显出青年轮廓。
“你今日怎么想起叫我殿下了?”敏仪笑着问。
“三日后公主及笄,自然当得一声殿下。”
敏仪一愣,她的及笄礼赶上年节,又因圣上有疾被推到了下一年春天。很少有人知晓或记得三日后,她就十五岁了。
“你还记得啊。”去岁二人去湖边钓鱼,闲聊时薛逸景曾随口问过一句。
薛逸景身后若有条尾巴,早就翘上天去:“小爷我是一般人?”
少年收敛神色,有些忐忑,有些期待:“敏仪你闭眼。”
“干嘛。”敏仪看着他,嘴角是怎么也压不住的笑意,一边将眼睛闭起来,一边说笑:“改主意了,现在想卖了我?”
一阵窸窸窣窣,“可以睁眼了!”
敏仪视野渐渐明晰,入目是一个有桃核大小的,椭圆形的红玉坠子。正面雕刻两朵并蒂灵芝,颜色血红,水头极好,入手生凉;背面是祥云纹,包裹篆刻“敏仪”二字。
“祝敏仪殿下,快意永驻,安乐连枝。”薛逸景端端正正行一贺礼。
敏仪在清润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近日形势特殊,她的生辰宴只关起门在家中办,并未邀请任何宾客,没想到,自己仍收到了他的祝福。
“送女孩子的素来都是花,怎么到你这里就成灵芝了?”敏仪声音软软的。
“你若喜欢花,我每年送一种。只是觉得及笄礼重大,灵芝祥瑞最好。花易凋零,且以花喻,有些取旁人目光、被他人品评的意味。我只希望殿下安康有福,自己活得舒心便是。”薛逸景每一个字都是认真。
敏仪眼眶彻底红了。这个人总是这样细心周全,有着不自觉的温柔宽厚。每到人多处,他总会走在自己身后;打猎时,总会先探查四周。他总是尊重自己,从不轻易以世俗条框去苛求评价。可以开怀大笑,可以坐在不起眼的小馆子,享受人间烟火气,可以完全放松做敏仪自己。
“你的道理总是这么与众不同。”敏仪眨眨眼,心中鼓励自己:这么好的气氛,千万不能哭!
“谢谢,薛逸景。我很喜欢。”梨涡出现在少女脸上,她的目光有着如水柔情。
薛逸景的脸、耳朵、脖子迅速红了,装作不在意转了转头:“没什么的。”不过是亲自跑去宁州,寻到了极品玉料子;又花了一个月自己设计作图找师傅。只要你喜欢,这些都没什么的。
薛逸景背后的手越握越紧,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殿下,等你笄礼一过,我让父亲大人去公主府定亲可以吗?”
“我心悦殿下,应该已经很久了。”薛逸景语速极快:“敏仪你千万不要有压力,不答应没什么的。其实也不急。我就是怕”
怕你太好,被人抢走了。
薛逸景骤然顿住:“不是怕,就是不想让自己后悔。哪怕你没有选择我,但我想应该将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如果你要我,我一生不纳妾,钱财全归你,但我估计得留几两银子在身上,以备万一。孩子你想生就生,不想无所谓的。我家有大哥,大嫂也已经怀孕了。不那么需要我传宗接代。”
薛逸景说完才回过神,玉皇大帝,地藏王菩萨,太上老君啊!他都说了些什么?
敏仪开怀大笑,止都止不住。
“好,一言为定。”少女站在马边,摸着鬃毛,两颊绯红。
那一天,薛逸景看到了自己的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蔽膝:古代是遮盖大腿至膝部的服饰。
官服颜色参考唐:三品以上紫袍;五品以上绯袍;六品以下绿袍。
俺来了,真的太忙了最近,被普及了一波点收比,看看自家孩子,心中凉凉。重新翻评论区,又找到了力量!
再次感谢我所有的天使读者!你们真的给了我写下去的动力!
(估计下一章,最多两章)就要到容华一生很关键的时刻,我一直在构思,在改,头秃~
敏仪和薛逸景的这对主线,尤其是对女主的一些变化发生很重要。所以前期会铺垫多一点。
求收藏!希望今天有榜哈哈哈!要不然下一章就有一个哭唧唧的我呜呜呜~
祝一周愉快,快来勾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