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日落,一个带着皮帽,蓄着络腮胡,身矮腰宽的汉子牵着马走在略有些安静的街道上。他身边跟着一个同样带着皮帽围脖,却身板单薄,眼神干净的少年。
“这鬼天气,冷死个人!走!咱爷俩先要口热乎的暖暖身子!” 那汉子遥指不远处一家酒馆,带着少年走进一片暖光中。
门帘一撩起,一腿脚不甚灵便,略有坡行的男子赶紧迎上前来:“诶,两位可要吃点什么?”
“有热汤吗?最好辣子多些,再来一两个小菜!”
“好嘞,那两碗胡辣汤?一碟香干野菜?”
“成!”说话间,二人皆入座,开始打量四周。只见店面不大,不过五六张小桌,却干净整洁。屋内有两处炉火,故而十分温暖,汉子和少年褪去身上的皮货,开始聊了起来。
“阿爹,这就是大兴城吗?感觉也并不是很繁华呀。”
“我也是第一次来,只是听老王贩货回来说大兴城整晚灯火不灭,人声不止。”
说话间,菜已被端上桌,香味随着白汽蒸腾扩散开来。那男子上完菜后,忍不住插话:“您说的那时东市吧,那边的确是富贵迷人地,灯火不夜城!听口音,您北方人?”
见状,三人便聊了起来,这才知道,坡足男子是这里的掌柜,而大汉父子则是从云洲来的。永安五年,鲜卑与大燕互通关市,故经常有人会带着些从胡人手中弄来的新奇玩意,南下贩卖。二人之前,只在雍州一带活动,只是这次家中小孩听闻京都风貌,好奇难忍,便跟着汉子南下,二人卖完货便来了京城。
“您可有什么建议?”少年十分懂礼,见掌柜为人好爽热情,便打听到。
“这您可就问对人了,我从出生就在大兴,每一条巷子有几棵树都知道!” 因店中再无其他客人,掌柜索性坐下,打开了话匣,端出了说书的架势:“大约四十年前,高祖皇帝于乱世中傲视群雄,建国称帝,定都大兴。在常燕王朝之前,大兴城作为古都,历经三朝,其街道宽阔,布局工整,着实是一个“风水宝城”。后高祖皇帝命其长子纪王牵头,时任工部尚书李茂冰,李大人辅助,用五年时间改建重整都城。”
父子二人喝着热汤,听得认真,掌柜越发有了兴致:“本朝大兴城被分为九个区,其中包含一城、二市、十三坊,取道家“太一”之意。其中三个区是,一城和二市。一城就是宫城,皇家居所,在正北,取北宸之意;二市,分别指东市、西市。剩下六区全部是坊。其中东北角的安仁坊、康平坊那时皇亲国戚,高官显贵的聚集处。总体来说,北贵南贱,东富西贫。西市一般都是小摊贩或者老百姓咱自家小本买卖的,如今天凉,一黑下来,自然冷清。东市可不一样。”
掌柜咂嘴感叹:“其中有条洒金街。那真是,销魂蚀骨终日念,千金撒尽一夜间!只去那里涨涨见识也是好的!只有那条街不设宵禁。如果,二位想去,那要尝尝‘天然居’的茶,坐在那里,也算一番体验。只是,其余餐食,贵得吓死人!”
听闻此言,二人便决意去一看究竟,也算开开眼界,攒些谈资。热汤小菜已进肚,便向掌柜道谢告辞。
洒金街,熙攘热闹,灯火辉煌!
各家轿子穿行其中,多如游鱼。只见一座三层木楼耸立其中。其门前出入之人络绎不绝。门厅高大,有对联一幅,仰头看去,笔走龙蛇,上书“处处通途 何去何从求两餐分清正邪;头头是道谁宾谁主吃一碗各自东西。” 正是掌柜口中的“天然居”!
二人被街景所震,正踌躇是否进去一坐,忽传来一浑厚男声音:“老子是冀国公!要不是老子!呵!”那醉汉喝得满脸通红,他稍微一顿,接着嘟囔:“散骑侍郎算个屁!就这样打发老子!看不起谁呢!”
那醉汉正是侯胜,只见他晃晃悠悠地出了天然居大门,被侍从扶进了轿子。新皇登基,他得偿所愿,开府封爵,好不风光。他自认有从龙之功,是朝堂栋梁,加之他人吹捧,很是跋扈。常正则念其拥护,不愿过多计较,加之齐王崛起,此时不宜树敌,便一直引而不发。直到上个月,皇帝调岗禁军,侯胜明升暗降,离开了左威卫。新上任的是太子身边的最近的红人,屠安鸿。
常正则与侯胜之间并非铁板一块。两人之间本没什么过命的交情,不过是利益交换,相互成全。侯胜摇摆不定,也一直未死心塌地跟随自己。前段日子,侯胜的妹妹议亲,很是中意齐王表弟,其母族子侄,权道威。二人赏花踏青,很是投契。
故太子一直想在军中培植一个完全效忠的自己人。
屠安鸿是一年前来到自己身边的。说来也巧,那年刚刚入秋,屠安鸿母亲急病,父亲又刚刚去世,急需用钱。他虽有一身武艺,可快钱向来不好赚。无奈只能去做劫道生意,被人追捕。正好遇到了常正则。太子早就不放心,将军权完全依靠在侯胜和卢家之上,想培养只忠于自己的人。
如今,瞌睡的遇到递枕头的!他看重屠安鸿一身悍勇,背无靠山,又深觉他有老母可用于被拿捏,正是军中心腹的不二人选。于是,在查清确认屠安鸿的背景清白后,便出手替他平了家事,将他的母亲接到自己名下的庄子供养。屠安鸿一根筋,自然觉得常正则有大恩于他,很是忠诚。这君臣二人,如“天造地设”,侯胜渐渐便被架空起来。
侯胜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哪里容得冷落,加之二人本就无甚情谊,不过利聚而来,故龃龉渐深。侯胜今日被邀出门,酒酣耳热,情绪高昂,加之身边朋友逢迎吹捧,故而酒话不过脑子,大放厥词。
那对父子并不知这其中弯绕,只觉皇城富贵,为不惹麻烦,正要转头离去,见身旁站着一窈窕女子。那女子带着面纱,低低柔柔开口: “洒了千金,赔了功名,前途难料,祸福相依。这位大哥,您说是吗?”
大汉没有料到会被搭话,更不知那女子何时站到自己身边的,浑身突然出了冷汗。他闯荡多年,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只觉那女子浑身上下透着诡异,随便嗯哼两声,便拉着儿子离开。
“他真这么说的?”东宫书房,太子并未点灯,站在窗边看着银辉一地。
“是,屠将军正好约了太子詹事赵大人喝酒,就在他们隔间。赵大人听得真切。”
“他早就是父皇眼中刺了,今后你且看他。” 太子轻轻一笑,继续端起茶来,“让人盯着些孙得羿那边。年后开春应该就要请辞,正好接着春闱考绩,很值得打算一番。齐王与京兆张家的小姐订了亲,张家子弟多在官场,你们盯紧些,莫要被钻了空子。”
“是。”书生瘦弱,却智计过人,正是太子身边谋士,任太子洗马,周时。
“昭陵那边一直盯着吧?”
“那边一切如常,并无异样。公主缠绵病榻,不甚有精神,最近开始拜佛了。通信往来,也仍然只有窦家小姐。”
“本以为是猛虎,没想到离了扶持,不过病猫。不过还是留人在那边,以防万一。”
“那线人就在公主身侧,很是便利,殿下您放心。”
是日,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侯胜在自家府第醒来,待洗漱后,匆忙上朝。走前听妹妹说,昨晚权道威曾想登门拜会,可不巧,自己已经被约走了。
“都怪那姓洪那老小子,灌老子酒。不过,那姓权的多半是替齐王走动,改日再见也可。”侯胜举着笏板,神游天外。听着朝堂上那些文邹邹的词,更绝头痛欲裂,暗中骂骂咧咧。直到被当众点名,才骤然回神!
“臣,谏议大夫薛厚折,有本要奏。冀国公侯胜,口出狂言,强占民田,欺君罔上!”
直到侯胜被收押下狱,他都还如在梦中,只不过是个塌天噩梦!
侯胜不明白,昨日,自己还前呼后拥,威风八面,怎么喝了顿酒,睡了一觉,就天翻地覆了。今晨他被弹劾,圣上大怒,满朝哑然。无一人求情,他直接被夺爵下狱。顺利得好像一场大戏,众人皆冷眼旁观,走个流程;只有他被蒙在鼓里,晴天霹雳。
看今天这阵仗,人证齐备,物证完整,连早八辈子被自己打折腿,丢出京的货郎,都被查出带来了。显然是准备多时了。
那常正则也好狠,事先一点口风都没透,否则,他哪里会这般措手不及,毫无准备。齐王那边自己所有交际,可并未彻底效忠,天子雷霆之怒,案情板上钉钉,又哪里会替他周全半句。如今朝堂上两位权势最盛的皇子,都把自己当了弃子。更不要说那紫宸殿行走多年的老狐狸。
他越想越气,一阵愤怒直冲天灵盖,狠狠锤了大腿!喝酒误事!哪怕自己提前一晚得到消息,都不至于此!
现在想来,权道威提出上门的时机太过凑巧,就算为了自己妹妹,可半夜拜访,于礼不合。只怕昨晚,齐王那边提前得信,便来自己这儿做最后试探。若他昨夜,哪怕稍微示好,便会得到有关消息。若自己自救成功,齐王便白得自己一个助力;若昨晚自己坚定选择东宫,便闭口不言,也算削减了太子势力。于齐王府是双赢之局。谁曾想,昨夜自己根本不在,即使回来也人事不省。事关重大,权家自然不敢经他人之口告知自己,以免惹火上身。
可恨自己身陷囹圄,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为时已晚,无力回天。
嘉德二年,十一月初,冀国公侯胜,不忠不仁,有负上恩,夺爵下狱,全族流放三千里。
容华站在廊下,抱着暖炉,看着雪后满园白色。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传来,琳琅拿着披风,将容华裹起,满眼心疼:“都说是贴冬膘,可自入冬,殿下咳疾又犯,还瘦了不少。”
容华眼含笑意,看着琳琅为自己整理衣摆,“想要一杯温黄酒,今天难得有兴致,琳琅最好啦!”
容华看着琳琅缓缓眨眼,瞳孔在光下,透出琥珀色。琳琅突然有些羞涩,“好啦好啦,就一杯!” 说罢,落荒而逃一般。
冬日暖阳散落,院子里扶胥走路还不稳当,追着敏仪,一片岁月静好。
女子举起酒杯,微微抬首,她目光遥远,片刻后翻手将酒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上周末身体状态不好,还有due要赶,还要联系编编改频道,所以无奈断更,俺会争取补回来的!
今天双更,争取三更~
今后没有意外会保持日更滴!求评论,求营养液,求收藏,吼哈~
祝宝子们一周愉快~
刚刚高申完,一段变成了乱码,所以改了一下,明明俺什么都没写啊啊啊啊~
ps.对联是引用古代金陵郊外一家兼营饮食的茶馆门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