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嘉德二年。
一处小院的西南角有几棵垂柳,其上嫩绿的枝叶舒展,树荫下是半人高的草丛。草叶掩映间,隐约有一个头顶总角的小女孩躲在里边。那小丫头圆脸杏眼,粉粉嫩嫩,可爱非常。
“敏仪,你在哪里呀?” 那女子声音温柔,身段苗条,着锦绣白衣,戴一根翠玉祥云簪,只是唇色浅淡,有些气血不足的样子。她在小院中缓缓寻找:“敏仪,我看到你了哦。”
草丛中的孩子眼睛睁大,两个酒窝浮现:“阿姊骗人,我才不上当呢!” 敏仪看着容华的背影渐渐远离她的藏身之处,消失在视线中,很是得意。
大约过了半刻,身边只有风的声音和阳光的味道,敏仪觉得有些无聊。突然,她从背后被结结实实地怀抱,“找到你啦!”
敏仪先是一惊,一瞬后变成不服;“阿姊总是能找到我!我不服!我藏得不好吗?” 小姑娘转身将头埋进了容华怀中。
容华眼带笑意:“因为我比你聪明呀。”
听闻此言,敏仪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抬头瞪着容华。
看着自己妹妹的这般做派,容华哈哈大笑,伸手刮了一下敏仪的鼻头,又去揉她的头发,玩闹够了才哄道:“是因为敏仪太可爱了,可爱到闪闪发光。每次捉迷藏,阿姊就去看院子四周最耀眼的地方。咦!就又捉到你啦!”
敏仪“哼”了一声,但嘴角仍不住上扬,许是害羞,脸蛋红红。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和阿姐撒娇,突然看到了一个她讨厌的身影。
“殿下。”来人身高八尺,眼型细长,正是章予白。
容华略略点头,目光转向怀里的团子:“敏仪,清欢说她今天做糖脆饼,小馋猫要去看看嘛?”
敏仪不情愿地起身,“好的,敏仪这就去看看,一会儿再些带给阿姊。”
容华眼睛弯成月牙:“好呀,那拜托我的小公主啦。”
看着小姑娘渐渐走远,容华眼中的笑意退去,走向亭子中坐下斟茶,“成了?”
“是,殿下放心,移花接木,无人察觉人已经换了。今晨卯时她已经入了东宫。”
自常正则得封太子,卢玄中便将自己的幺女许给东宫做了侧妃,并打上了太子妃之位的主意。
常正则并未拒绝,皆因,张卢两族,虽皆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卢家与军方一脉故有旧交。而张家本家在江南,虽比卢氏富裕,可近些年家中子弟科举不顺,亦于军中无人。且新皇即位后,虽立自己为太子,可最近也透出扶持次子齐王之意。
齐王常元恪是皇帝次子,其母封权贵妃。而权贵妃的祖父是襄武县开国侯,戎马一生。张伯达为人谨慎,两端下注,便不如卢玄中那般鼎力支持自己。可崤山宫变之前,常正则许了张家未来的正宫之位,虽只是口头许诺,可张伯达哪里肯为他人做嫁衣。
半年前,原太子妃突然抱病而亡。张卢二位侧妃分庭抗礼,好生热闹。张灵蕴自认不如卢音音更得喜欢,且自己又并非出自张伯达一脉,只是资历更深而已。故为更进一步,便让家中送人进去。张家怕落攀附之名,又不愿得罪齐王,便没选自家女,而是从家奴中挑的人。
容华示意章予白坐下:“不要小觑他人,把身份替她做干净。找一个心智坚定,还身负血仇的美人可不容易。” 她不急不慢的醒茶:“早前握瑜来报,她那边组织整合已经完成,一切运转正常。你这边呢?”
“接近尾声,只有一些边角之处,我们的势力还未铺展开来。”
“明年就是三年丧期,在这之前,扶光必须无懈可击。另外,侯胜那边做准备吧。还有,我要放一个人去御史台。去查查现任御史中丞的首尾,看看有没有可谋划之处。”
章予白称是后领命而去。
容华自被父亲带着从政以来,借用前世经验,便设立了扶光,作为手中的情报机构。但其整改是从两年前开始的。
若无冯朗机敏细心,加之正好那日碰上了左威卫的人,那一场宫变怕是要落到更糟的境地。如此机要,章予白与握瑜,二人作为负责扶光的心腹,事前皆毫无察觉。故而,自宫变发生以来,二人便一直内心不安,羞愧有之,惶恐有之。可容华却一直不置一词,直到那日冯朗离开昭陵后,容华邀二人去喝茶。
那日茶室只有他们三人,容华在简单质问过失后,便提出了扶光改制。与之前的松散,原始不同。由于握瑜的出身,她负责暗部,行暗杀、审问、追捕之事。而章予白负责明部,负责情报搜集传递,以及各处对接。
“类似崤山宫变的失误,绝不可再发生,否则严惩不贷!”容华直视二人,声音低沉。
“我要让扶光成为一张网,链接检察我们自身,同时网罗渗透敌人。天下无扶光不知之事,不及之处!我相信二位。我要建立一个系统,选拔,训练,执行,善后俱全的系统。” 三人从午后谈至次日黎明,待朝阳又起,待握瑜和章予白出了屋子,皆热血澎湃,意气风发。
之后,容华又将负责钱财供应的沈一山传来。就扶光的后勤,四人又深谈了一番。沈一山年约不惑,中等身材,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他涉及:盐、茶、粮、票、秦楼楚馆、药汤食肆、古董珍奇行业,是容华与其父的私人金库总管。
这两年来,扶光逐渐成形,如今终于有了容华所期待的样子。
“孙得羿不久会致仕返乡。田维在大理寺两年了,刑部尚书也该换人了。” 容华看着茶叶翻滚,水汽袅袅,心中想到。
“殿下,窦小姐来信了。”章予白走后不久,琳琅缓步近前,略一屈膝,双手奉上。
“嗯。” 容华伸手接过,展开信封,入目却有两封。
第一封来自窦宜臻。她先关心了容华,后又流水账一般详述了近况,其中提到京城新开了一家“琦瑜居”,里边全是奇珠异宝,更稀罕的是店家还出售原石,特制首饰。还定时做孤品展览。因做工精巧无比,又彰显了独一无二,被京城富贵人家疯狂追捧。她上次去问,订单已排到三个月之后。若哪位高门小姐,在聚会上没有一样“琦瑜居”的东西,会被阴阳一番。
还说最近京城的绮云楼,出了一位新花魁娘子,花名“梦巫”,虽是清倌儿,可仍挡不住王孙公子们为她前赴后继、一掷千金。又八卦了东宫后院的战争。
顺便提到侯家小姐最近在议亲,她哥哥侯胜前年刚封冀国公,自己很看不上她那眼高于顶的做派。如此种种,足写了七八页纸。
另一封不同于上一张的清秀小楷,其字迹飘逸,下笔有力,结构工整,来自窦宜臻的嫡亲兄长,窦明濯。他曾做过容华故去的兄长,思太子的伴读。从小入宫,与容华也算是亲梅竹马。看到他的字迹,容华略微一愣,不禁回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容华曾评价窦明濯其人:“态似白鹤兮翛然逐风,貌若绛桃兮其华灼灼。质如玄冰兮皎然具素,性似翠竹兮生息磊落。”
他是第一个让容华认为担得起“君子”二字的人。出身高门,却不骄矜;身怀大才,却不傲物。若非说有什么缺点,容华觉得,他有时倔得像头驴,脾气上来,有股二杆子劲。
纤瘦修长的手指抚平信纸的折痕,也扶平了浮动心绪。
窦明濯于永安十五年科举入仕,如今是从五品的秘书丞。
他在信中先是表明了自己对容华现状对担忧和关切,直言若他与容华通信被发现,不利于容华的清名与韬光养晦,故只能将其混在了宜臻的信中。又谈到最近政局不稳,齐王后起之秀,与太子相争,望容华保重。最后简述了他的父亲,户部尚书窦汾,最近在核对往年的秋粮税赋,发现有很多异常之处,其中江南地区最为严重。他猜测容华会感兴趣。
结尾处有言:“世事难有千日好,只能遥望君珍重。崎岖坎坷终须过,半作痴呆半作聋。”
容华轻轻叩击茶台,目光并无聚焦,似在思量。半晌起身回房,走到桌案前提笔书写着什么。她放下笔,走到廊前,轻唤:“流风。”
一道身影从屋顶落下。他长发束起成马尾状,一身布衣,面庞平平无奇,以至于即使你见过他,也很难回想起或描述出他的样子,最后只能吞吐出一个“普通”。他于两年前来到容华身边,从此如影随形,是容华身边的第一护卫,武功高绝,神出鬼没。有传闻猜测,流风也许是个哑巴,因为从没有其他人听过他说话。
容华将纸条交给流风:“谢谢流风,去把它交给章予白。回来请你吃糖脆饼。”
暗影离开,容华穿过回廊,进入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随着门被打开,阳光透进来,其中浮动着微尘。
这是屋子不大,正中一个案几,上面放着一个牌位,上书“李理”二字。牌位后悬挂着一面巨大的布帛。容华缓缓上前,将朱砂化开,抬腕写下:侯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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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似白鹤兮翛然逐风,貌若绛桃兮其华灼灼。质如玄冰兮皎然具素,性似翠竹兮生息磊落“是俺自己编的,平仄韵脚经不起细究。
”半作痴呆半作聋“引用自明代唐寅的《警世》,其余作者自编,平仄声韵不论。
秘书丞,掌图书文籍。
襄武县开国侯,遵循借鉴唐朝爵制。
让我们掌声有请,冯朗未来变身醋王的原因之一,情敌1号,窦同学闪亮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