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雪尽在他离开那一瞬便松了手,花信极力忍住攻击的冲动后,退到角落,等雪尽走下回廊,他这才不动声色用袖子擦拭后颈。
雪尽一如既往弹出一道灵力打在剑上,擦出的火花引燃了纸人灵,纸人灵的嘶吼伴随着昏昏火光跳动,最终与身体一同化作余烬。
抽回拈花剑,她这才看向花信。
此时对方已经抱好瓷坛子乖乖站在原地。
花信见雪尽目光投过来,以为她是要算账,便委屈道:“我一直站在原地没动,是那妖怪猝不及防从巷子口钻进来,这才抓了我的。我不是故意要拖累你的……”才怪。
“抱歉。”雪尽道。
花信愣住,他以为雪尽会责怪他,怨他给她添麻烦,不虞竟从对方口中听到她道歉。这着实令他感到诧异。
听她继续道:“是我疏忽了,下次不会再让你涉险。”
说完,雪尽转过身,朝院子外走去。花信下意识走下回廊,追上她的步伐。
一汪明澈的皎月打在花信侧颊,他长长的羽睫在眼底投下一片影,花信一眨眼,那片影顿如黑蝶展翅,轻颤不止。
他另半边没入黑幕中的脸又是另一番景致,琉璃浅瞳被夜色笼覆,花信眼底讳莫幽深,辨不清其中神色。
花信看着雪尽的背影,看了许久,最终内心嗤笑,他想:真蠢。
两只大妖死了,雪尽顺手超度了萧府亡魂。并找到了被关在侧房的萧仁夫妻俩的魂魄。
雪尽将萧宴放了出来,萧宴一出来便扑倒母亲怀中,“娘!”
随后他又跪倒在地,哽咽着冲雪尽道:“多谢雪仙子大恩,萧宴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当牛做马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她摇摇头,对萧宴说:“萧家的恩,早就还过。无需你当牛做马,好好往生罢。”
雪尽师父赠送玉牌的对象,全是曾经于他有恩之人。
玉牌一共有五枚,师父将四枚玉牌送往于他有恩的人家,并告知对方,凡遇何危难,皆可凭借此玉牌上素秋山求助。
师父于尘世游历时受过一些人的恩惠,譬如闻家夫妻于他有杯水之恩,萧家萧仁曾为他指路,又或是他除妖时身受重伤,罹难之际被谁收留。
这些恩惠,小到轻如鸿毛,大到重如泰山,可师父选择赠送玉牌的人家,无一例外,都是纯良之辈。
最后一枚玉牌师父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赠予,因此也被他留在了身边。
如今那枚玉牌被花信顺了去,雪尽想,若是花信还不来寻她,她就该主动去找对方了。
萧夫人摸着儿子透明的脸颊,怅道:“宴儿,不是你让你跑吗?你怎么也……”怎么也遇害了。
萧宴垂眼盖住眼中心虚,他道:“阿娘,我跑得慢,不小心被追上了。”
萧夫人一把抱住他,悲伤道:“我苦命的孩儿!”
萧仁则稍显稳重,却也难掩悲伤,他看着妻儿许久,最终冲雪尽作揖,再次谢道:“多谢道长相救。”
在准备超度几人前,雪尽突然想到那只黄鼠狼妖说的话,便问萧仁,“可是你府上的人杀了他们的孩子?”
萧仁神色疑惑,“孩子?”
雪尽道:“那妖说,是你们府上的人杀了他们的孩子,他们是来给儿子报仇的,不知此事是否为真。”
“好像下人是打死过一只动物,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他们的儿子……”他双眼放空,陷入了回忆。
雪尽眉头拧起,那只妖说的是真的?
从萧仁口中得知,在寻常一个下午,萧宴正在自己院子里读书,突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动物,皮毛是黄色的,瞧着像黄鼠狼。只见它尖爪一亮,獠牙一翕,就朝着萧宴脖子袭去。
好在眼尖的下人瞧见了,忙支着手拦下它,松开手时,那下人才发现衣服上沾了血,仔细一看,原来血是那只黄鼠狼身上的。
那黄鼠狼本身就有伤,不知轻重,但伤口流血颇多。
下人拦下它后,那黄鼠狼不死心,还想朝萧宴袭去,这哪儿能放任它,下人们立刻寻来棍子,三两下将黄鼠狼打死,并草草寻了个地儿,将其尸体丢掉。
不虞因此一个小小举动,竟引得两只大妖屠府报复。萧仁说完,重重叹口气,这口气中不乏懊悔,忿忿等诸多复杂情绪。
雪尽拧着的秀眉微松,如此看来她没杀错妖。
那母妖口中话果真是真假参半,萧府下人杀了她儿子不错,至于什么斗篷,全是胡诌之言。
从萧父口中得知事情全尾后,雪尽也大致推测出前因后果。
母妖的儿子不知从哪儿滚了一遭,惹到什么人,这才受了重伤,为快速恢复元气,就需得食人血肉精气。
奈何重伤的小黄鼠狼妖斗不过成年人,因此它将目标放置在院中读书的萧宴身上。少年人身体还没抽条,力道不大,若是打个出其不意,下手极易成功。
它是如此想的,可惜忽略了周围有下人在,他也为此丧了命。
了解事情前因后果,雪尽微微侧头,不再说话,她手中结咒,超度了萧仁的魂魄。
后她又走到萧宴母子两人前,萧宴见爹爹消失,瞪大了眼,“雪仙子,我爹呢?”
雪尽:“往生去了。”
萧宴看向她,闷闷道:“我是不是也要走了。”
雪尽颔首,随后手上开始动作。
二鬼魂身开始化作点点星光,走之前,萧宴冲花信道:“公子,你是好人。”花信嘴上虽没有好话,可到最后依然给他找了个干净坛子,萧宴觉得,他并不是坏人。
被点名的花信放下勾着的腿,目光坦荡与雪尽相迎,他本欲反驳,碍于雪尽在,咬咬后槽牙,默默认了“好人”这个称谓。
心里却想:谁想做好人谁做去,他才不是什么好人。
随着萧宴母子二人往生,萧府上下再无一丝怨气,就连妖气也渐渐淡去。
如此一来,本就诡异陷入天黑的萧府,此时空中逐渐清明敞亮,那轮始终不变的月亮也消失无踪。
吱呀,侧房门忽然被人开启,两名青衣弟子举着剑,猝不及防与雪尽二人打了个照明。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对面一个弟子率先开口打破沉寂,他拱手道长:“二位……道友,可是同来萧府除妖?”
雪尽道:“两只妖已除,府上亡魂也已超度,若二位无事,可回师门寻些帮手来,替萧家人敛尸。”
两个弟子身后,是满地的残肢血迹,依稀可窥萧家被灭门时惨状。
先前两只妖用了幻术,因此萧府看上去同以前无二,如今二妖已死,幻术渐渐消散,黑夜转为白天,地上的残肢碎块也逐渐显露。
另一位年龄稍小的弟子惊讶道:“两只大妖全给收拾了?!”就你一个人?后面这一句话他没说出来。
她身旁那绿衫少年浑身丝毫无灵力,显然是一位凡人,这么说来,除掉两只大妖包括超度这么多亡魂,全都是对方一人所做。
他不禁瞪大了眼,这女子看上去才多大?恐不过双十年华罢,这么年轻竟有如此实力,实叫人惊讶。
雪尽没有要同他们聊天废话的心思,淡淡应了一句,便绕过二人走出屋子。
花信提着袍子跟上去,不忘小心避开地上血渍。
那名年小的弟子欲要去追,还想说些什么,被同伴摁住肩膀。
他不解道:“蔺淮安,你拦我作甚。”
“蔺序,你没看出来么,那女冠不想同我们过多交谈,显然是不想道明身份,你追上去也没用。”
蔺序闻言茅塞顿开,散了要去结交的心思。
“那女冠说得不错,萧家人的尸体是得处理,走吧,我们回去同师门交代。”
“好。”
雪尽二人出了萧府,视野瞬间敞亮开阔,瞧这天色,约莫才至下午,离日落还有一段时日。
花信跟在雪尽身后,见她似是有目的的朝着某个方向走,便问她,“雪尽,你要去哪儿?”
雪尽道:“妖界。”
“妖界?”
雪尽道:“若是害怕便留在人界,去了我也护不住你。”
花信一咬牙,“我才不怕!”
他的表情隐隐开裂,妖界妖气旺盛,虽说他已经剔除了妖骨,可关乎体质原因,他一旦在妖气浓郁的地方呆久了,容易被腌入味儿。
而且自己身上染上的妖气散得比寻常人要慢一些,不知要多久才能彻底散去,一旦雪尽发现了自己身上异常,他估计很难能等到雪尽体内情蛊发作。
他可得想想办法阻止她去妖界。
于是他旁敲侧问道:“你去妖界做甚?是要除妖吗?”
雪尽道:“不是,找人,那人拿走了我的东西。”
花信突然想骂人,他好像猜到了雪尽要找谁。
找人,拿东西。
除了找自己拿玉牌还能有什么。
他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雪尽不知道抢东西的正主就在她身旁。花信多希望时间能倒退,退到无昼林那会儿,他走的时候就不应该把玉牌也给带走。
他面无表情“哦”了一声,边跟在雪尽身边,一边动脑筋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