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照片,怎么样了?”德川问。
他指的是上次去东京摄影棚拍的照片吧。用数位相机拍的那些照片当然不可能拿去冲印店洗成照片。我也担心爸妈会发现,所以不敢用家里客厅那台印表机列印。
“我只有电子档。”
比起欣赏德川给我的尸体照片或《临床少女》摄影集,我现在更常看那些照片。用数位相机的小画面反复看。
自己发红的脸颊、闭着眼睛咳嗽的表情、从短裙底下伸出的双腿弯曲的方式、不在意外貌的姿态。因为真的很痛苦,所以十分写实,能够让我联想到“我的尸体”。半睁开眼睛或口水在嘴唇下方发光的样子也能让我满足。
“我帮你印出来吧?”
“真的?”
德川已经在现场看过真实的情况,所以现在也没必要觉得害臊。听到他的房间里有自己专用的电脑和印表机时,我好羡慕,也很意外将军居然很疼儿子。
“实际要引发事件之前,你要把档案删除、照片也处理掉。如果让人知道这是刻意准备的,一切就枉然了。”
几天后的礼拜天,德川把我的照片带到儿童科学中心的观景台来。不是装在信封里,而是用乳白色的购物袋装着。一看到“长田蔬菜肉品超市”的标志,我轻笑。德川一开始就是用这袋子装着老鼠尸体踢踹。
“你家都在这里买东西吗?”
“要你管。”
拿出列印出来的照片,画面比在数位相机上更大,所以更生动。老实说不像《临床少女》那般完美,不过里头有几张比看电子档更清楚。黑色皮革洋装实际穿起来虽然感觉猥亵,不过照片上看来不会。
“自恋狂。”
我看照片时,德川在我身后这么说。被我狠狠一瞪之后,德川打开摆在一旁的《悲剧的记忆》笔记本,阅读前面写下的内容。
打从决定好执行日那天起,德川也感兴趣地翻阅起原本一直只有我在看的笔记本。他虽然没写上内容,不过只要发现喜欢的报纸报导,就会剪下来给我,让我贴上。
我们也读了很多拷问的书和推理小说。我们针对书中出现的杀人方式进行讨论后,就去便利商店影印书页贴上或抄写在笔记本里。但是,我们想要引起的事件毕竟是“现实”,因此小说中的做法多半不适合。尽管如此,现在只要摊开笔记本,里头充满了我和德川喜欢的事件与主题。笔记本也变得好厚。
德川直接坐在观景台的地板上,我在他面前坐下,脖子上戴的项链摇晃。德川稍微抬起视线好像想说什么,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地低下头。
我稍微吸口气,想起今天出门时,妈妈说我打扮得很华丽。
我瞒着最爱明亮的白色和粉红色、皱褶和蕾丝的妈妈,买了自己真正想穿的衣服。用自己的零用钱买衣服,这还是第一次。
我身上穿着以黑色为主、略带庞克与哥德萝莉元素的T恤和裙子。腰带上的链子与项链则是我一直很想要的品牌骷髅系列。买下时,感觉一颗心从底下轻轻飘起,我清楚知道自己和过去明显不同,变得更自由了。我心想,早知道应该早点这么做。
事件之前还想再去一次东京。
我想拿零用钱买包包和手表。已经无须在意芹香她们的目光了。就算她们说我感性或感觉改变了,现在的我也不再害怕。
德川看到我的服装、饰品改变了,什么也没说。不过,今天的裙子和德川那天选的皮革洋装有点类似。他应该注意到了吧。
隔周礼拜二的体育课,只有女生要待在教室里上“保健体育”。
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用换衣服或换教室就能够解决,全班女生莫不欢欣鼓舞,不过我相信没有人比我更高兴。体育课多半必须组队比赛或两人一组进行,因此失去朋友的我每次都很痛苦。虽然比社团活动好一点,不过能够坐在座位上听课,当然比什么都好。
教室里只剩下女同学,不难推测会发生什么事。不出所料,走进来的珠子提起了游泳课的事。
似乎有家长不满学校只发公文道歉。于是珠子在简单的口头道歉后,一脸不满地谈起使用月经当作借口的卑鄙之处,以及女孩子身体的问题。
这堂课很尴尬。
一想到芹香说我“初经还没来”,我就握紧拳头,希望这堂课快点结束。
“你们的身体目前正处于变化的时期。请好好爱惜自己。”珠子严肃地说。
教室里的女同学们此刻连珠子所说的一半内容都没听进耳里。我虽然在听,不过也因为讨厌被人发现我认真听课,所以视线没有看向讲台。
体育课是两个班一起、男生女生分开上,所以我不是坐在自己平常的座位上,而是坐在窗边其他同学的位子上。
窗外可以看到男生们在踢足球。我的眼睛找到了德川。
德川穿着运动服在足球场上奔跑。他只一张脸笨拙地追逐在眼前移动的球。运球的是津岛或笠原或班上其他醒目组男生。
德川只是追上跟着球的动向流动的人群。他没有考虑球会传过来或者自己该站立的位置,只是胡乱奔跑着,拼命装出“参与”球赛的样子。
看起来就像是撒在画纸上的铁砂跟着球这颗磁铁移动。受到磁力吸引而聚集四周的铁砂,就像一整群没有个人意志的虫子。
球来到队友脚下时,德川正好待在适合传球的位子上,他故意躲到敌人背后企图躲起来。
但是,即使他不做这种事,运球的醒目组男生们也没把德川看在眼里。这幅景象以前就见过很多次。这就是昆虫男参加体育课的方式。
德川再度开始往前跑。不习惯跑步的男生跑起来,双手像在跳舞一样,无当而大力地挥舞着。
昆虫王田代用庞大身躯阻挡跑过来的津岛,几乎要扑上他。
差点算侵人犯规的胡乱防守方式,让我觉得他这个人不习惯运动,连在旁边看的人都替他感到丢脸。即使同属昆虫男,有些人也不会让自己消失,反而太想要出风头。田代滑进津岛的脚下把球一踢。他扭曲脸庞,以过度热血的声音在不适合的场合学青春连续剧大声喊叫。
“交给你了,德川!”
能够毫不在乎地做出这种事,这种人究竟自我感觉有多良好呢?和小江一样。阿宅们以为可以将漫画的内容套用在现实世界里,因此没有半点犹豫。
德川就在飞出去的球行进的前方,一看到球往自己的方向过来,“呃!”他睁大眼睛,然后满心困惑地站在原地。刚才明明还跟着跑,在关键时刻反而像是想要逃跑一样退缩了。我从这么远的地方都看出他觉得球很可怕。我甚至能够想像他隐藏在浏海底下的表情。
有个冰冷的东西滑下我的背脊。
我不想看。
德川的细腿磨磨蹭蹭地踢球。明明马上把球传给其他人就好,他却想要在这种时候做不必要的运球移动。我见他摆出只在电视或漫画上看过足球的装腔作势愚蠢姿态。——那个样子非常丢脸。
“喂,德川!”
“拜托你了,小将军!”
其他人噗哧而笑,很干脆地把球抢走。津岛的声音也掺杂在其中。
球被抢走后,一个人留在原地的德川抬头看向校舍。我担心我们的视线会不会对上,不过他的视线是越过我们教室,看向更高的上方。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是校舍上的时钟。
我能够看见他的表情。仰望时钟的德川眼中充满具切的祈求。看到一半,我突然觉得尴尬。
德川那般企盼着体育课赶快下课。
哨音响起,比赛结束。男同学们排成一列互相鞠躬,离开球场。
纤瘦的德川一点也不适合穿运动服。实在让人想不到他和坐在旁边的津岛等人同年,还穿着同样衣服。
离开球场后,昆虫男们再度群集坐在一块儿。他们开始聊天,不过我想话题应该不是足球。
津岛等人已经没把德川他们看在眼里。他们看着另一组队伍上场比赛,替当中和自己同类的醒目组男生加油,那副姿态爽朗又正确,没有半点阴影。
“回来!后面后面!”
听见他们参与比赛的声音,昆虫男们愣了一下坐正,视线缓缓看向津岛他们,然后低下头。他们仍旧继续凑近聊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我一直看着在那群人当中缩着身体的德川。
一想到我和那家伙曾经一起去东京,我的喉咙和肩膀突然发烫。
两人在同一个房间内独处,他还勒住我的脖子。这是我准许他做的。
我想当作没看见。
我不是早就知道他所处的地位吗?像是在说服自己,但我的心情始终闷闷不乐。
我说夏天结束后,就没有游泳课了,德川说:“我不觉得好。”他说“游泳课不是比较轻松吗?”的声音,只让当时的我觉得他很不会看情况,令人厌烦,然而我和德川,谁在那次聊天时说出了真心话呢?
我胸口深处的心跳声愈来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