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好和芹香一起进行暑假自由研究报告。
我们约好在芹香从冲绳回来的隔天,去她家拿伴手礼,顺便决定研究主题。那天正好是体育社团最宝贵的休假日。
进入她的房间时,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种诡谲的气氛。芹香静悄悄的,没有提起旅行的事。也没有聊十七岁俱乐部和演唱会的事。
我想起“暴风雨前的宁静”这句话。
我突然开始坐立不安。
和芹香面对面而坐,她缓缓抬起头。我这才清楚看到她的脸,她哭肿的双眼凹陷。
“安,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芹香的眼睛像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地闪动。我很清楚她要问的不是什么好问题。
“安,津岛和幸的事情,你在我之前就知道了,是真的吗?”
我停止呼吸。
芹香没有错过我沉默仰望她的那瞬间。原本平静的她大大吸了一口气。我在她发出声音之前,连忙否认:
“知道是知道,但也是芹香知道的前一天,我只是正好在车站看到他们两个人要去看电影。”
“你早就知道?”芹香的声音毫不留情。我则是再度沉默。
“你早就知道却没有告诉我?即使是前一天,你不也可以打电话告诉我吗?你比我还要早知道?”
“芹香……”
“亏我还那么相信你!”芹香大叫,大幅挥手甩开我伸出的手。
我感觉无路可走,只是焦虑着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够了。”芹香说。“我那么相信你,我原本只相信你一个!”
“对不起。”
虽然知道道歉就是承认,我却阻止不了嘴巴反射动作发出声音。
是谁告诉芹香的?塚田吗?她的朋友吗?啊啊,大概是幸吧。那天我遇见他们的事,只有她知道。
我愈来愈不明白了。
幸为什么要告诉芹香?她让我感到不耐烦的地方,应该只是排挤芹香而已啊。我并不讨厌她搞错目的和手段而本末倒置使出的情绪化行动。
我想解决眼前的情况,尽量让声音充满情绪。如果能够哭出来最好,但是我的脑子里却清楚明白得很。脸颊虽然僵硬,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安,你说我有很多讨人厌的地方,是吗?我听说你在学校里虽然和我在一起,但私底下却仍旧和幸讲电话。”
“我们有讲电话没错,但不是那样!”
我所说的话被断章取义,前言后语整个都不是我原本所说的意思了。但是,我已经绝望地明白,就算我想要解释清楚也于事无补。我所说的话和貭相,芹香、幸这种人根本不懂。只要一被藐视、被看轻,就完了。她们能够听进去的只有强势的话语。
芹香大声哭喊,没有遮住脸。她咬牙,粗鲁地擦掉流进嘴里的泪水。
“虽然遇到了很多事……”芹香看着我的眼中,只剩下敌意。
“但是安的背叛最让我震惊。”
这句话直接击垮了我。我挺直背部,无法眨眼。
“我最无法原谅的人就是安。”
房门打开,芹香的妈妈进来。我的肩膀紧张颤抖。背部汗涔涔。
芹香的妈妈看来永远年轻,打扮时髦。穿着杂志上看到的贵妇风格雪白衬衫,搭配大颗木珠项链。她在家里也散发出化妆品的甜香气味,和我家妈妈素颜的样子不同。
“芹香。”
她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注意着房里的情况。她靠近沉默的女儿,执起女儿的手。芹香也任由她,将自己的手臂摆在妈妈手里。
这次换我想哭了。
我在这个家里是异物、是敌人。也了解恋爱的芹香妈妈,大概知道所有情况了吧。对我总是很温柔,就连演唱会也带我一起去的芹香妈妈缓缓看向我。
“对不起,安,你今天可以回去了吗?”
声音很冰冷。
我认识的大人都不会发出这种声音。“好。”我回答的声音喀喀颤抖。平常被父母或老师警告、责骂,与现在这情况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我被芹香的妈妈讨厌了。
我拉着包包起身,只想早一步离开这个家。明明没有坐太久,我的脚却麻掉了,每走一步就刺痛一次。
平常总会送我到玄关的芹香和芹香妈妈都没有跟着我。
我连忙穿上鞋子准备离开,看到玄关的鞋柜上摆着装了玫瑰花瓣的黑色透明玻璃小皿,与红色花瓣的组合相当时髦。芹香家从玄关到她的房间全都是玫瑰香味。我一想到自己或许再没有机会来这里,就觉得害怕、悲伤、身体动不了。
我只想快点躲到某个地方。
关上玄关大门,外头还是盛夏日头正艳的中午,晒成黄色的土壤像沙漠的沙子一样干涸、扩散到四处,我找不到任何能够稍微遮阳的地方。
直到踩着脚踏车准备离开时,我才觉得“好卑鄙”。具体来说哪里卑鄙我也不知道。但是,太过分了。用那种方式告诉大人,太狡猾了。
妈妈、妈妈、妈妈。
平常最讨厌,前阵子旅行时才刚吵架,我却很想见妈妈。想见她,从她那儿得到安慰,我希望妈妈和芹香的妈妈吵一架。
妈妈,救我。我以快要窒息的心情想着。
我明明认为我们彼此无法互相了解,为什么要呼叫妈妈,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没有能够去的地方。
呼唤妈妈,寻求救赎,却不想回家实际和妈妈面对面,于是我去了图书馆。假如遇到幸、塚田或其他熟面孔该怎么办?直到过了傍晚,我才想到这点,一旦有了这种想法,离开图书馆回家的路就变得很恐怖。我无法出去。
就连平常总是平心静气翻阅的《临床少女》摄影集也提不起劲看,甚至无法前往北原书店。
我这才知道打击太大时,人会哭不出来。我想责备幸,但是在环绕着我的低潮中,愤怒的情绪优先顺序排在很后面。我满心都是“我到底该怎么办”的后悔情绪。
我或许太小看幸和芹香了。小看到无法转园的余地。
这就是小看她们的报应。
我胆怯地离开图书馆后,慢慢地牵着脚踏车走在河岸边。夏季白天的时间很长,与春天不同,暮色迟迟不来,无法隐藏我的身影。
回了家之后,我大概也不会像芹香那样,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妈妈。
我好想见见某个人,却谁也不能见。不能说。
望着夕阳微微染红的河川,我所认为的“无法对任何人说”的谎言一下子就破灭。有件事,打从逃出芹香家到现在,我一直很想做。
按下手机号码。通话声响了三声后,有人说:‘喂?’对方的声音还是一样生硬悠哉。我放倒脚踏车,手里紧握着手机,身心全交给了眼眶唰地挤出来的泪水。
“德川……”
呜咽的同时,我压低声音喊他的名字。
令人屏息的沉默告诉了我德川的惊讶。他困惑,不晓得该发出什么声音才好。
‘小林……?’
声音有些战战兢兢。好久没听到他叫我“你”或“喂”之外的称呼了。听到对等的声音那瞬间,我松了口气,哇地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