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前的导师时间上,佐方说明着回家作业。
最近,出大量的作业成了佐方的习惯。他激动地解释在期中考前这段期间,大家必须加紧特训,这是升上国二的第一次大考,必须提高全班的平均分数云云。于是他印了好几张五科考试科目的讲义,发给我们带回家。
“老师,这样子我们就没空念自己的书了。”班长笠原说。“我们不想写老师的讲义。”
他眼镜后侧的眼神满是厌烦。我明白他的意思。
没上补习班、考试前也不念书、成绩真的很差的学生,原本就不会写佐方出的作业,而且写了也没用;相反地,成绩好的学生有“自己的书要念”,体育老师佐方出的这些难度偏低的家庭作业讲义根本没抓到重点。
听到笠原的意见,班上半数同学点头。“莫名其妙。”佐方却冶哼了一声,说:
“所以说,什么叫做‘念自己的书’?这世上有为了别人而念的书吗?所有的书都是为了自己而念吧。你们别找借口了。”
笠原蹙眉。坐在教室后侧椅子上的班导中村老师一副怎样都好的样子,把一切都交给佐方处理。
“老师,您想说的或许是‘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我们自己的一部分’,但是我们知道什么样的内容适合自己。您能不能相信我们,让我们用自己的方法念书呢?不要发这些讲义——”
“所以说,这个作业也是念自己的书啊。写了也不会白费工夫。”
所以说、所以说、所以说。
佐方的口头禅逐渐引起全班反感。
无论男生女生全都一脸不耐,不管是对于作业,或是对于佐方不死心地要继续进行的这场导师时间的现场气氛。还有一部分是对于“是否该放任我们的副班导从四月这个时间点开始得意忘形”的隐约反感。
“老师,我想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所以说,你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所以说,我是为了你们着想。”
口气完全瞧不超人。佐方无论任何场面,头上都顶着大人的权威。
骚动的同学们彼此互相皱起脸,吐舌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我旁边的人突然自百自语地开口。
“请把‘所以说’的前面说出来。”
我抬头看向隔壁。说话的人是德川。
对我来说,那声音像是耳畔呢喃一样清晰,只是那个微弱渺小的声音似乎没有其他人听见。
原本就驼背的德川背部拱得更厉害。他看着讲台上的佐方,长头发遮住了侧脸,所以我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
“小林。”原本吵闹不休的教室,因为佐方喊我的名字,突然安静得令人害怕。
我僵硬地坐直身体,把脸转回前方,只见佐方微笑看着我。我们的视线对上时,我开始后悔自己把头转向他。
“你刚才有在听吗?小林,你怎么想?”他像是为了某些原因找我报仇。
我好希望他去死。在现在这个场面询问特定一人的个人意见,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我貭希望你能稍微想想,这样做对我来说是多么危险。
我站起来。全班同学看着我。
眼睛深处好痛。我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想’是什么意思?”
“所以说——”我还没问完,他就先开口。
“请把‘所以说’的前面说出来。”
佐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旁边的德川没有改变姿势。我顺势一鼓作气说出口:
“老师从刚才就一直说‘所以说’、‘所以说’。既然以‘所以说’开头,我相信前面应该还有想要说的内容。但是,从刚才开始,老师您的每句话都是以‘所以说’开头,我们不了解整句话的前因后果。”
“所以说——”说到一半,佐方住嘴。
这时候,班上的男生、女生全都哇地大声欢呼。
干得好!真的耶,老师,请把‘所以说’的前面说出来。
“所以说——”
“又说了!”笠原愉快地大叫,不断鼓掌。
众人仿佛在看笑话。
话是他自己说出口的,但我还是惊讶地眨了眨眼。佐方像是被口头禅诅咒,在滑稽的时间点嘟起嘴,红着一张脸瞪着我。我转开视线,不发一语地坐下。
那天负责结束导师时间的人是班导中村老师。她说:“佐方老师,够了。”
佐方忘了把作业的影本发给大家。直到两位老师结束所有事情离开之前,我能感觉到他肥厚眼睑底下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但我无视之。
两位老师离开后,我慢吞吞站起身。背起书包时,才发现背后满是汗水。
这时我才想起德川。看向旁边,他已经不在了。我想他会不会气我抄袭他的话,却见他已经混入昆虫王田代率领的伙伴们之中,一起走开。
“安。”
背后有人叫我。我一回头,看见幸和芹香站在那儿。明明每天都会见面,但我真的好一阵子没有从正面看到芹香的脸,感觉有些怀念。
“芹香。”
“一起回家吧,安,你今天好酷。佐方超不爽的。”
我可以回应“在说这些话之前,你应该还有其他该说的话吧?”或是“下次改由我和幸一起排挤芹香好了”诸如此类,但是,几个礼拜不见的芹香的微笑让我感到生气之余,也让我无比安心。我快要哭出来了。原本以为等一下又要忍受芹香的视线,前往参加如坐针毡的社团活动,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了。
我说不出话来,一时也不晓得该摆出什么表情好。我站在原地。芹香脸色稍微一沉,走近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排挤这种事总是突然就发生,然后突然就结束。总是这样。我虽然明白,但身体好像从中心开始融化一样变得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