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于一场悲剧的记忆。”
换教室或课间休息上厕所时,原本会找我一起的芹香她们不再找我,已过了一个礼拜。
现在不过才国中二年级的四月而已。黄金周就快来了。
这种情况总是发生得很突然。
原本直到昨天为止还一切如常,某一刻我开口讲话,却突然不再有人回应。吃营养午餐时,同一组的学生必须将桌子正面对着正面彼此靠在一起。分组时,我们没能够与平常交情不错的男生一组,反而是和无论问什么都以“是”、“嗯”、“没什么”回答、不晓得在想什么的青木等人同组。书桌也没有完全靠在一起,桌子和桌子中间还留着几公分的空隙,就像峡谷一样深。三个男生和三个女生各自排成一列,彼此将对方视为无物,只与自己同性别的同学说话。
她们在聊电影。
上个礼拜开始与棒球队津岛交往的芹香,约会时去看了场电影。我旁边的芹香和幸在聊天。她们聊到剧情内容、聊到演员好帅、聊到结局看不懂云云。
连我的皮肤都感受到了尴尬讨厌的空气。尽管如此,我依旧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只是自己误会,于是勉强开口问了自己不想问的问题:
“那部电影片长几个小时?”
芹香和幸两人都沉默。没有回答。顺势看向营养午餐,互相使了个眼色,停止对话。
我那个交际应酬用的问题就这样被抛在半空中。我不希望弄坏气氛,只装作是芹香她们没听见。在我面前峡谷对侧的男生们,一点也没注意到我们严肃的气氛。短暂沉默后,芹香和幸开始聊起另一个话题。这回我已经清楚明白状况,所以只是专心吃饭。食材煮到软烂的浓稠白酱牛肉,好难吃,而且都已经冷掉了。
吃完午餐,午休时间,幸向我走来,仓促地说:“别放在心上。”芹香似乎去上厕所了,总之人不在教室里。
“芹香虽然那个态度,你还是要继续和她说话哦。你主动不说话的话,我们的交情就会到此为止了。我不知道芹香会不会原谅你,不过我很佩服努力想要说话的安。”
我什么也答不上来,只是盯着幸的脸瞧。‘对不起,现在好像变成必须无视你。我没办法告诉你详细原因,不过这理由大概有水深两百公尺那么深。’昨天幸写了这样一封信给我。“安,拿去。”她一脸愤怒地把信递给我。我原本还很担心,没想到却是同时谄媚我和芹香的内容,让我幻灭——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甘心自己居然因为她的谄媚而松了一口气。
水深两百公尺是什么意思我不懂。我虽然能够想像在构不着地的水里有多么不安、多么让人难以平静,但是深度这种东西,只要超过身高,脚都一样构不着地啊。社会课刚学过大陆棚和海沟,所以我应该没有弄错“深度”的意思才对。
去年,我和芹香一起无视幸的时候,幸也是这种心情吗?但是那件事已经结束了。我羡慕现在已经脱离这处境的幸。幸当时被无视了多久?只要经过一样久的时间,我就能够再次与芹香她们聊天了吗?
“今天会去社团吗?”
“会。”
“这样啊。”
我参加的社团也和芹香、幸一样,都是篮球社。
篮球社在社团活动风气鼎盛的我们学校里,算是小社团,不过人数很多,有些人是因为篮球漫画而入社。再加上我们学校篮球社比赛时的制服是红白蓝三色,一般认为很可爱。白底上有红色和蓝色两条斜线,正是法国国旗的颜色。
“社团活动时可能也会很难熬,不过你和塚田她们……”
“嗯。”我粗鲁点点头,幸也“嗯”地点头回应。
“最好别让芹香看到你和她们走太近。”
我只稍稍动了动下巴。
有不少人想要介入我们的争执,把事情闹大。从上礼拜开始,与芹香不太合得来、同属篮球社的塚田等人突然开始和我说话。
我,现在的处境或许进退不得。
我应该等待不晓得会不会回来的芹香?还是另找新出路、前往新地点(加入新团体)呢?我都快要叹气了。六月就是全县大赛的预赛,我差不多该认真准备了。如果没入选,我哪一边也加入不了,岂不太痛苦了。
男生们在午休时间的教室里喧闹。
声音最大的总是那几个男生。教室里不晓得什么时候清洗、搞不好根本没人想到要洗的黑色窗帘里,卷着一名男同学,旁边还有一个人在帮腔,转动男生的身体。从窗帘里传出“快住手!”的尖锐笑声。看似无忧无虑的游戏。白费工夫的热情。男孩子总是这么悠哉,真好。——我心想。
和芹香一起笑着,将那一类男生归类为“昆虫男”的事情,仿佛回忆般遥远。不晓得他们在想什么,唯有和伙伴在一起才会展现热情,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但是他们在班上却占有一定的人数。外表不帅,但集结成一个团体时,却像是拥有共同的意志,所以称为“昆虫男”。而命名者就是我。
“昆虫男”与单纯不帅又无趣的男生们不同,更极端,感觉像吉祥物。就像现在这样,有的人会发出夸张怪叫,有的长得极娇小,也有的反而长得像大叔一样体格高壮。他们虽然同样不帅,不过类型相当丰富。
我们班上的昆虫男首领是田代。他有类似龙猫一样沉甸甸的体型;与其说是胖,感觉比较像是壮。拱着小山一样的背部,眼睛和鼻子相对于脸来说有点太大,鼻子底下与下巴四周长着像胎毛一样的薄薄胡子。以肉眼凑近确认,会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白色透明的胡子就像书上或电视上看见,刚从蛹羽化的成虫一样。
“那是森林妖精的领域了吧?”自从芹香这么说之后,我们背地里就把那家伙称为“昆虫王”。
班上的昆虫分类,主要根据是否与昆虫王田代隶属同一集团而定。
“昆虫王”这称呼听来的确很蠢,不过我想这么称呼田代也无所谓。那家伙似乎非但看不起自己的昆虫同伴,也看不起我们,与我们面对面时一句话也不说,偏偏对他的昆虫同伴颐指气使。前阵子错身而过时,我听见他张着鼻孔,说:“我靠关系弄到还在制作的新动画”、“朋友是插画家”云云,也不晓得是真的还是吹牛。听着那家伙说话的同伴们,对于自己国王破绽百出的吹牛,也只是点点头,发出钦佩的赞叹。
“那些家伙好像穿着一样的慢跑衫和三角裤。就像小学生一样。”
芹香和幸两人都在笑,只有我没有。她们两人都有兄弟,所以能够拿这种事情说笑,但是我无法体会。芹香的男朋友津岛穿四角裤,她说哥哥觉得那好像拳击手短裤时,我也不晓得该作何反应。
芹香从洗手间回来了。
我还在想,难得她会一个人去洗手问,原来是和增田一起。增田隶属管乐社,个性爽朗,成熟懂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么说来,去年我们开始无视幸,就是因为芹香当时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似地告诉我们:“增田同学好像总是自己一个人去洗手问?”结果幸回答:“那有什么关系。”
一想到她把立场中立的增田同学也卷进来,在洗手间里谈着和我有关的话题,我就忍不住胃痛。
确认芹香回到教室后,幸快速离开我身边。她稍微合掌动动嘴唇,无声说了句“抱歉”,不过看得出来她打从心底庆幸自己不是标靶。
我默然目送幸离开。
卷着窗帘的男生离开了窗边。制服背后沾满了灰尘。那个白色让我感到莫名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