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梦白目光直将她娇弱而颤抖的身子送入花丛深处,才自转过头来,静静卓立在花丛中。
那边花大姑连声呼喝道:“在那边,不知逃了没有?”
展梦白沉声道:“在下在此恭候。”
语声虽低沉,但中气充足,一个字一个字传至远方。
余音未了,已有一条人影凌空直坠而下,衣袂飘飞,势如惊鸿,划起一阵尖锐的破风之声。
展梦白挺胸而立,动也不动,但是,他目光接触到这人影的面容后,身子却不禁陡然为之一震。
只见此人头上戴着一顶金冠,束住满头乌发,身上穿着一件合适的短袄,腰间也用一根金带束起。
她——骇然竟是萧飞雨!
展梦白本知在此地必可见到萧飞雨,但却未曾料到会如此突然,也未料到会在此地相遇。
萧飞雨却连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到展梦白,她睁大了眼睛,立在地上,连动都不会动。
花大姑在一旁指着展梦白骂道:“就是这臭小子,他擅入花园中来,还将小兰她们的兵刃……”
她说了半天,方自看到萧飞雨的神情。
她纵然再笨,纵然再不知情趣,此刻却也看出自己的“姑娘”和这“臭小子”之间必有极微妙的关系。
是以她话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手指着展梦白,眼望着萧飞雨,也张大了嘴巴,怔在当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飞雨才轻轻道:“你怎么来了?”
她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但展梦白却听到了。
他沉声道:“我……”突地想起自己的仇恨,立刻将本来已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压了回去,改口厉声道:“我来不得么?”
萧飞雨怔了一怔,道:“谁说你来不得,我只是问问你。”
展梦白冷笑道:“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
萧飞雨又自一怔,面上露出了委屈之色,但仍然强笑着道:“不问就不问好么?我又……”
展梦白大声道:“不问也不行。”
他存心生事,是以蛮不讲理。
萧飞雨目定口呆地望着他,诧声道:“你……你……”
她实在不禁以为展梦白突然病了,但却不愿问出口来。
哪知花大姑却在旁大声道:“姑娘,这小子必定是得了疯疾,是以在这里颠三倒四,胡说八道。”
萧飞雨当即面色一沉,叱道:“滚开,谁要你多嘴?”
花大姑最是忠心,是以从未受过责骂,此刻被她骂得愕了半晌,突然放声痛哭起来,痛哭着飞奔而去。
萧飞雨转过头,目光温柔地望着展梦白,柔声道:“你是不是有心事?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温柔而幽怨的目光,温柔而体贴的言词,使得展梦白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声,但面上却仍然冰冷如铁。
萧飞雨幽幽长叹一声,道:“你说话呀!”
展梦白冷冷道:“我的话要等见到你父亲时再说!”
萧飞雨大奇道:“我爹爹?你要见他老人家做什么?”
展梦白道:“自然有事。”
萧飞雨轻叹一声,道:“你要见他老人家也可以,只可惜……唉,只可惜他老人家正在坐关,什么人也见不得。”
展梦白道:“你带我去他坐关之地,我自会唤他出来。”
萧飞雨道:“你教我做什么事我都可答应,就只这件事……”
她摇了摇头:“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展梦白大声道:“不答应我也偏偏要见他!”
萧飞雨胸膛起伏,急剧地喘了几口气,突然大声道:“我次次让你,你次次欺负我,你……你……你……”
她本也性情激烈,此刻满腔的委屈与怒火俱都爆发出来,一把扯落头上金冠,抛在地上,话也说不出来了。
展梦白冷冷道:“在下一介庸才,怎敢欺负萧宫主?”
萧飞雨大喊道:“展梦白,你以为……你以为我……我怕你么?”虽然勉强忍住眼泪,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展梦白转过目光,不忍去见她面上神色,口中冷冷道:“这里是萧宫主势力范围,怎会怕区区在下?”
萧飞雨流泪道:“好,这里是我势力范围,我……我要……我要……”突然挥起一拳,直击展梦白面门。
展梦白咬了咬牙,忍住心中悲痛,大声道:“萧宫主要动手么,好,在下奉陪。”抬手一掌,回了过去。
萧飞雨心痛如绞,任凭满面泪流,急地攻出三招,她虽然心中悲痛,手下仍自留了情分。
哪知展梦白武功早已非昔日可比,三招过后,竟已封住了萧飞雨的拳路,只是他心中只有悲怜而无怒火,是以掌风并不猛烈。
萧飞雨突地收住招式,流泪道:“难怪你要跑来欺负我,原来你……你在别处学会了惊人的武功……”
展梦白道:“萧宫主过奖了。”
萧飞雨嘶声道:“你武功再强我也不怕你。”
短短十个字间,她已攻出四招,招式奇诡,变幻莫测,激烈的掌风,震得四面花瓣缤纷而落。
缤纷的落花中,突见一条人影随风飘来。她身影似乎比落花还轻,衣袂飞舞,也有如飘的落花一般。
这人影身形未落,已凌空笑道:“飞雨,我听花大姑说你这里来了嘉客,你怎地却同嘉客打了起来?”
萧飞雨听到这言语,忽然以手扑面,放声痛哭起来。
高手相争,哪容半途弃手,她手掌方自掩面,展梦白拳势已至,他虽想悬崖勒马,却已收势不及。
眼看这一拳已堪堪击着萧飞雨面门,半空中一声惊呼,一条人影,笔直落在展梦白手臂上。
展梦白藉力撤回拳势,萧飞雨已痛哭着扑入这人影的怀抱中,道:“阿姨,我……我……好伤心……”
这人云鬓不整,未施铅华,四十多岁年纪,五尺多高的身材,容颜虽然憔悴,但依稀仍可见少年时的风华。
她轻轻拍了拍萧飞雨的肩头,道:“飞雨,乖,不要哭。”突然转身,面对展梦白,厉声道:“你真要伤她?”
展梦白虽然是因为在急遽的招式中,未曾想到萧飞雨的情绪变化,是以一时不能收住招式。
但是他口中却没有说出来,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这徐娘半老的白袍妇人,冷冷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白袍妇人面上忽然绽开一丝笑容,道:“好极了。”
转目望去,花大姑已气喘着奔了过去,她便将痛哭的萧飞雨送入花大姑怀里,然后转身望着展梦白。
展梦白也望着她,只见她神情懒散,面带微笑,但一双眼睛,却紧盯着展梦白的目光。
她目光所至,展梦白便知道这白袍妇人必定有一身高深的武功,而且必定要和自己动手。
要知与人交手打架之人,大致可分四等。
第四等人与人打架,眼睛什么也不看,简直可说什么都看不到人,只是盲目乱冲乱干。
这种人既无交手经验,更谈不到技艺,有如蛮牛。
第三等人与人打架,眼睛只看着对方面门,或者是自己出手要打之处,别人一拳打到自己身上还不知道。
这种人只知有攻,不知有守,若不能以力欺人,必败无疑。
第二等人与人交手,目光便会凝注着对方双拳,但他们只记得对方有拳击人,却忘了别人还有双腿。
这种人大多是市井匹夫,或是三流武师。
第一等人与人交手,目光必定凝注在对方双肩之上,只因对方无论发拳踢足,肩头必定先动。
这种人已知以静制动,观微察著,可算武林高手。
但真正内家一流高手相争,目光却必定凝注着对方的眼睛,不但要自对方眼神中察出对方武功高低,定力强弱,而且还要以神、气慑人。
只见展梦白与这白袍妇人静静地对立在满地落花中,两人四只眼睛,俱有如碧空中之恒星,瞬也不瞬。
只因两人俱都知道,只要自己眼神一瞬,对方立刻便会乘虚而入,一着之失,必被对方抢得先机。
突地,一朵碗大的海棠,凌空飘来,其势颇急,但飘落至展梦白与白袍妇人目光汇聚之处,竟忽然停顿。
展梦白、白袍妇人目光齐地一分。
就在这刹那之间,两人双掌同时击出。
只听“勃”地一声闷响,两人身形乍合又分,那碗大一朵海棠,竟被两人掌力震为粉末,随风消失。
展梦白再不迟疑,急地攻出七招。
他双手忽而握拳,忽而化掌,拳势刚猛霸道,力可开山,掌势却是灵妙轻奇,绵绵密密。
要知他拳势走的乃是“天锤”一路,掌势却得自黄衣人的传授,是以一刚一柔,一阴一阳,迥然而异。
但刚柔互济,威力却更是惊人,七招过后,那白袍妇人的面上,已不禁露出了惊异之色。
缤纷落花中,但见黑白两条人影,兔起鹘落。
轻轻的哭声中,只听尖锐的掌风,划空急过。
那白袍妇人不但功力深厚,而且招式灵幻奇诡,阴柔至极,柔可克刚,她本是展梦白拳路的克星。
但展梦白三拳过后,施出一掌,不但专攻对方掌法的空门,而且恰恰能将对方掌路封闭,招式化解。
数十招过后,那白袍妇人竟未能丝毫占得上风,就连萧飞雨也不禁转首相望,泪眼中满含惊诧,竟忘了出言阻劝。
四面的花丛,已被他两人的掌风,震得狼藉而零乱。
谁也未曾看见,花丛中不知何时,已箕踞着一个麻衣驼背的老人,目光炯炯,凝注着展梦白的招式。
又是数十招过后,白袍妇人突然长啸一声,双掌为抓,满头长发,齐地飘起,有如九天魔女,要择人而噬。
她招式也越变越是阴柔奇诡,纤纤十指,有如十柄利剑,刹那之间,便已攻出十余招之多。
展梦白身形却突地缓了下来,渐渐凝立不动,只以绵密的掌式,护住全身,白袍妇人招式虽如骤雨,却也滴水难入。
驼背老人眼睛睁得更大,神色更是惊奇。
突见展梦白的脚步一错,右掌截出,他不动则已,这一招施出,掌势夭矫,竟有如天际神龙,不可捉摸。
白袍妇人长啸一声,连退数步。
驼背老人突地长身而起,风一般卷入了展梦白与白袍妇人两人身形之间,厉声道:“一齐住手!”
展梦白拂袖而退,白袍妇人却急地冲了过来,锐声道:“老六,这不关你的事,退开去。”
驼背老人双臂一振,身形暴长,瞠目道:“谁说不关我事,这孩子是我送来的,我岂能不管?”
白袍妇人怔了一怔,她似乎对这老人有些畏惧,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讷讷道:“你送来的?”
萧飞雨也不禁诧声道:“六叔,你认得他么?”
驼背老人道:“世上难道只有你一人认得他么?”
萧飞雨面颊飞红,垂下头去。
驼背老人转向展梦白,道:“小伙子,老夫将你送来,本是要你来陪陪我这二侄女的……”
白袍妇人诧声道:“叫他来陪飞雨?”
驼背老人也不理她,自管接道:“她脾气虽坏,但心肠却软,是以我叫你放大胆子说话,她必定不会不理你。”
展梦白恍然忖道:“原来如此。”
只听驼背老人又道:“但你的胆也未免太大了些,怎么在‘帝王谷’中,也敢胡乱找人打架?”
展梦白怒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人欺侮于我,想要与我动手,本人都万万不会退缩的。”
驼背老人目光一闪,含笑道:“好,少年人如此心性,也不为过,但老夫却要问一句……”
他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武功是谁传授于你的?”
展梦白大声道:“你管不着。”
这老人虽然生相威猛,语声如雷,但展梦白却半分也不怕他,说话的声音,竟比他还大几分。
驼背老人呆了一呆,道:“你既然认得飞雨,老夫也……”
展梦白怒道:“谁认得她。”
萧飞雨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好!”狠狠一跺足,突地转身飞奔而去。
白袍妇人狠狠瞪了展梦白一眼,又狠狠瞧了瞧驼背老人,转身向萧飞雨追去,花大姑也喘着气跟去了。
驼背老人双掌紧握,厉喝道:“好小子,你竟敢欺负萧家的人,老夫教你尝尝大卸八块的滋味。”
展梦白神情不变,冷冷道:“看在你带路的分上,我让你三招。”目光凝注,双掌斜垂,当真稳如泰山。
驼背老人怒道:“好小子,你敢让老夫三招?武林中人见到老夫一怒,莫不骇得胆颤心惊,你凭什么不怕?”
展梦白道:“你有四只手么?”
驼背老人怒道:“放屁,谁说我有四只手?”
展梦白道:“你我俱是两只手,我为何要怕你?”
驼背老人望了他半晌,突地捋须大笑起来,笑道:“好小子,你真有种,老夫倒要交交你。”
展梦白心念一转,突然大声道:“我自然有种,我连闭起眼睛,头顶着地,向前连走二十步都敢一试,还怕别的什么?”
驼背老人怔了一怔,大笑道:“这种玩意儿连三尺幼童都敢试上一试,难道也是稀罕危险之事么?”
展梦白冷冷道:“你不敢也就算了,何必空言吓人,这件事看来轻易,其实……嘿嘿,却危险得很。”
驼背老人又自一呆,瞬又大笑道:“你小子诡计多端,必定有什么阴谋,老夫才不上当哩!”
展梦白仰面望天,连连冷笑,望也不望他。
驼背老人大怒道:“你以为我当真不敢么?”
展梦白道:“嘿嘿……”
驼背老人暗忖道:“我纵然闭起眼睛,也不致被人暗算,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弄什么花样……”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凌空一个筋斗,头落到地上,以手代足而行,道:“小子,你看着,一,二……”
他果然一步步向前走了过去。
展梦白目光四转,突地悄悄移动身形,如飞掠去。
驼背老人老老实实走了二十步,大笑着翻身而起,道:“小子,你输……”话未说完,突地发现那“小子”已不见了。
展梦白不敢再走白石小径,在花丛上飞身而行。
七八个起落后,只见前面横亘着一道低墙,墙外屋脊连云。
他方待纵身跃出围墙,突听墙下有人轻唤道:“公子……”
展梦白心头一惊,只见那“小兰”畏缩地倚在墙角,向他轻轻招手,一双眼波中,满含惊惶,也满含情意。
他心中不忍,跃落到她身旁,道:“什么事?”
小兰痴痴地望着他,轻轻道:“你要到哪里去?”
展梦白道:“我要去寻你家谷主的闭关之地。”
小兰变色道:“呀,你……你寻着了,他老人家也不会见你的,而且……说不定还会有杀身之祸。”
她语声满含关切,仰面道:“求求你,不要去吧!”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身上带有别人给你谷主的信物,去了他必定会见我的。”
小兰眨了眨眼睛,奇道:“你既有信物,若是拿出来,他们就自然会带你去了,何必多费这么多事?”
展梦白轻叹摇头道:“有许多事,你不会懂的。”
小兰点了点头,默然半晌,忽然摇头道:“不,我懂,我小时只听人说故事,韩信去见刘邦时,也不肯将张良的信物拿出来,你……你就和韩信一样,是为了要争一口英雄之气,是么?”
她目光中满是赞佩之意,仰面望着展梦白。
展梦白不禁失笑道:“淮阴侯一代英雄,我怎比得上他?”
小兰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你们都是一样。”
她目中突然闪耀着点点火花,身子也忽然颤抖起来。
她一把紧紧提着展梦白的手腕,道:“帝王谷里,看守的人不多,但路上却处处都有消息。”
她似乎太过紧张,是以喘了口气,接道:“你只要不踩在石路上,一直走,走到一座最好看的房子,就是……”
展梦白目光一亮,禁不住截口道:“那就是你家谷主的坐关之地了么?”
小兰目光四望,紧张地点了点头。
展梦白忽然长叹一声,道:“你何必将如此机密告诉我?”
小兰张大眼睛,道:“你是英雄,我自然要帮你。”
展梦白叹息道:“你……唉,多谢了。”
小兰放开了手,道:“你快走吧!”
她神情忽然变得十分坚强,眨了眨眼睛,挥了挥手,道:“只要你记着我,以后总会见面的。”
展梦白暗叹一声,不敢回头,如飞而去,他只觉这少女虽然是那么天真而幼稚,但却又那么善良而正直。
小兰望着他背影消失,心里虽觉黯然,但又十分愉快,只因她竟然帮助了一位英雄,做了件有价值的事。
她自觉已比以前长大了许多,坚强了许多……
突听一声厉喝,驼背老人如飞而来,道:“小兰,你一直守在这里,可曾看到那少年出去么?”
小兰茫然摇了摇头,道:“没有呀!”
驼背老人展颜一笑,道:“好小子,老夫在这儿守着你。”
展梦白跃出围墙,只见四下流泉白石,奇松异草,将这四山环绕的谷地,点缀得有如神仙世界一般。
林木流泉间,点缀着许多栋飞檐凤阁,及一些假山亭台,一条石板缀成的道路,蜿蜒通向前方。
展梦白暗叹忖道:“这‘帝王谷’当真配得上帝王所居。”
他不敢踩在白石路上,却在路旁的草地飞掠而行,走了一段,目光四望,不禁暗道一声:“苦也!”
只因四下的房屋楼阁,俱是堂皇富丽,好看已极,要在这其中找一栋“最好看”的,实是难如登天。
他藉树木躲着身形,不住四下观望,只见路边一栋精舍,建在丛竹之间,微风过处,幽籁天成。
展梦白暗忖道:“此地如此清幽,想必是了。”
他轻轻掠入竹林,方自走动两步,突听屋中有人道:“是什么人来了,快来陪我谈谈天。”
展梦白心头一惊,闪电般退了出去,心中一惊,暗道:“好险!”他一入竹林,屋中便听得动静,屋中人耳目之灵,岂非骇人。
又走了一段,突见道旁依山筑起一片小巧的楼阁,飞檐如凤,画栋雕梁,当真有如皇宫一般。
展梦白暗中松了口气:“这必定是了。”
他这次越发谨慎,半点声息也不敢发出。
楼殿前是一片阴郁的松林,他穿过松林,越过雕花的栏杆,只见长廊曲折,通向一扇边门。
展梦白一身是胆,竟伸手推开了门,直闯而入。
门内是一间花厅,寂无一人,展梦白自无心去观赏厅中华丽的陈设,推开另一扇门,走了进去。
他穿过几间无人的房间,房间越来越少,但陈设越来越是精致华丽,便是帝王所居,只怕也要逊色。
走到第五间时,只见房中四面间俱是雪亮的铜镜,映得人须眉毕现,旁边一扇门户,挂着发亮的珠帘。
屋子中间,却放着一桌精致的酒馔,设有两张座椅,两副杯筷,酒馔热气腾腾,竟是新设未久。
展梦白心中方自惊疑,只听“咯”的一声轻响,他入来的门户,竟被一扇铜镜封了起来。
他这才知道,这楼殿中虽然看似静寂无人,但他的一举一动,却都未逃过屋中人的耳目。
但事已至此,他心中反而出奇的镇定,暗中冷笑一声,忖道:“我本是拼命而来,无论你弄什么玄虚,又岂能骇倒我。”
四下静寂无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他索性放重脚步,走向那珠帘深垂的门户。
哪知他手掌方自触及珠帘,突听帘中传出一声轻笑。
笑声娇柔妩媚,荡心绮思,展梦白霍然驻足,只听帘中轻轻笑道:“展梦白,你一入谷,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语声更是娇柔妩媚,充满了诱惑与魅力。
展梦白心头一动,厉声道:“你是萧曼风么?”
帘中咯咯笑道:“不是我是谁呀?你在外面坐坐,我早已替你准备好了酒菜,等一会我就出来陪你。”
展梦白怒道:“谁要你陪?”掀开珠帘,直闯而入。
只听帘中一声娇嗔,一声轻笑。
展梦白飞也似地退了出来,木立帘前。
帘中却在轻笑道:“你呀,你这个人,我叫你不要进来,你偏偏不听,看等一会我不告诉二妹才怪。”
展梦白满面怒容,却又满面红晕,说不出话来。
原来一入珠帘,帘中竟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四面锦帐流苏,香气阵阵,令人闻之欲醉。
萧曼风正立在锦帐前,她显然新浴方罢,正赤裸着身子,以一条淡红的丝巾,在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她的确有惊人的美——
那蓬乱的云鬓,如丝的媚眼,微启的樱唇……
那晶莹的身子,修长的玉腿,浑圆的足踝……
每分每寸,都充满了女性的诱惑,女性的魅力。
展梦白掀帘而入,萧曼风娇呼转身。
两人面面相对,展梦白夺门而出,这不过都是刹那之间,然而就在这刹那之间,展梦白已初次看到了女性的魅力。
直到此刻,他心房仍在怦怦跳动着,这本是人类最原始的冲动,谁都不能避免,只能以定力与决心克制而已。
珠帘摇荡……
帘中隐约飘散出一阵阵醉人的香气。
展梦白霍然转身,全力击出一掌,击向铜镜。只听“砰”地一声大震,铜镜仍然好端端地没有半分损伤。
帘中的萧曼飞又轻笑起来,道:“这铜镜乃是千年风磨铜所制,坚逾精钢,你功力再深十倍,也毁不了它的。”
展梦白怒道:“你到底要怎样?”
萧曼风娇笑道:“我到底要怎样么?……这就要看你了。”娇柔的笑声中,她已掀帘而出,站在展梦白面前。
她身上已披了一袭轻纱,那雪白的身子,窈窕的曲线,宛如烟中芍药,在朦胧中望去,更觉迷人。
展梦白转首不去望她,但四面铜镜中,却不知有多少个萧曼风,正在向他嫣然而笑,流波送语。
他怒喝一声,转身一拳击去。
萧曼风轻轻扭动腰肢,便避开了这刚猛绝伦的一拳。
她依然满面娇笑,道:“这密室乃是我精心所制,世上除了我谁也开不了,你若打死我,你也出不去了,那时……”
她眼波荡漾:“那时你便要陪我一齐死在这里,直到千百年后,人们发现我俩的尸身,你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展梦白大怒道:“你……你……”
萧曼风咯咯笑道:“他们必定要以为我们是一对殉情而死的鸳鸯情侣,我们不是更冤枉么?”
展梦白愕了半晌,他虽有一双铁拳,一颗铁胆,但对这女子,却毫无办法,只有长长叹息。
萧曼风笑道:“你叹什么气呀?我们还没有死哩!”
展梦白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如此害人?”
萧曼风笑道:“哎呀,谁害你呀!我请你吃菜,请你喝酒,自己还陪着你,这难道是害你么?”
她走到椅前,轻轻坐下,招手道:“来呀!你怕什么?”
展梦白双拳紧握,暗问自己:“我怕什么?我怕什么?”
他霍然转身,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举起筷子,端起酒杯,大笑道:“你以为我不敢吃么?”
话声未了,他已大吃大喝起来。
萧曼风双目一张,显然也大是惊奇,道:“你难道不怕这酒菜中有穿肠毒药,吃了立刻会死?”
展梦白哈哈笑道:“死了也做个饱死鬼。”
萧曼风眼波一转,曼声笑道:“你难道不怕这酒菜中有媚药,你吃了后就会……就会……”
她撩人地望着展梦白笑道:“就会怎样,你也该知道。”
展梦白大笑道:“这酒菜中若真有媚药,我吃了后只有你应该害怕才是,我怕什么?”
萧曼风面颊一红,不觉呆住了。
她平生第一次,遇着能令她呆住的男子,望着展梦白狼吞虎咽,心里又羞又恨,又急又恼。
展梦白见了她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故意不去看她,吃得更是起劲,还不住连声道:“好酒!好菜!”
萧曼风呆了许久,突地眼波一转,又娇笑了起来,笑了半天,展梦白也不理她,她忍不住道:“喂,我笑什么?你可知道?”
展梦白道:“哦,你在笑么,我不知道。”
抬起头来,望了她几眼,点首道:“笑得果然很甜。”
萧曼风恨得牙痒痒的仍然笑道:“我笑你还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道,老实告诉你……”
她面色一沉,笑容顿敛,道:“这酒菜中的毒药,人吃了虽不会死,但全身立刻半分气力也没有了,那时……”
她阴恻恻冷笑一声,道:“那时我就要零零碎碎地折磨你,虐待你,叫你吃尽苦处,再慢慢死去。”
展梦白大笑道:“能吃到这种毒药,也算我口福不错,再死在你这样的美人手上,也算死得不冤了。”
他越笑越是得意,吃得反而更多了些。
情势突然扭转,萧曼风虽有一身媚力,满心巧计,但遇上了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但展梦白心里也在暗暗心惊,不知道她这桌酒菜中,究竟下了什么毒药,只是他做什么都豁出了,是以面上丝毫不露声色。
萧曼风眼睁睁地望着他又吃又喝,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只见展梦白突地放下筷子,抹了抹嘴。
她面上也突地泛起一丝冷笑,道:“你吃完了么?”
展梦白大笑道:“酒足饭饱了。”
萧曼风冷笑道:“你觉得怎样?你的手是否已酸了?你的关节是否麻木了?你若要命,快跪下求饶。”
展梦白笑道:“我的手也不酸,身子也不麻,我只觉舒服极了,平生都没有如此舒服过。”
萧曼风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么?”
展梦白大笑道:“死了也好做个风流鬼。”
萧曼风变色道:“你说什么?”
展梦白故意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嘻嘻笑道:“我要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么?”
他看准了这萧曼风,只是喜欢卖弄自己的聪明,炫耀自己的美色,却绝不会是真的淫荡女子。
是以他故意做出这副样子,来先发制人,但纵然如此,他还是不免担心害怕,生怕她真的答应了。
萧曼风呆了一呆,讷讷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展梦白心中暗暗忖道:“求求老天帮忙,她千万不要答应。”口中却柔声道:“你真的不懂?快过来陪我?”
萧曼风霍然长身而起,双手掩住了衣襟,大声道:“你……你……你敢走过来一步?”
原来她正不出展梦白所料,只是以自己的聪明美色沾沾自喜,将天下的男人,都未放在眼里。
她听得展梦白入谷之事,便要将展梦白引来此地,先把他尽情戏弄一番,然后再大大地羞辱于他。
她只当展梦白也像别的男人一样,要被自己戏弄于股掌之上,那时她便可将展梦白的丑态,在萧飞雨面前引为笑柄。
哪知事情演变,却大出她意料之外,展梦白见到她的神态,心里大是欢喜,柔声道:“你答应我么?”
萧曼风道:“你……你……你敢碰我一碰。”
展梦白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张开双臂,道:“来,不要怕,没有人会看见的。”
萧曼风颤声道:“无……无耻的奴才,你……你……”她平生未曾经过这样的事,此刻竟不知所措起来。
展梦白嘻嘻笑道:“我无耻?这是你自己要的。”
萧曼风娇喝一声,转身而逃,展梦白却已张臂扑了过来,咬一咬牙,一把抱住了她的肩头。
一时之间,萧曼风仿佛忘记了自己身怀武功,竟忘了反抗,颤声道:“求求你,不要……不要……”
展梦白本待与她好好打上一架,哪知她竟不反抗,展梦白反而急了,这场戏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演下去?
只听铜镜外突地响起一阵敲打之声。
萧曼风道:“有……有人来了,快……快放开。”
展梦白心念一转,笑道:“不要紧,这密室除了你之外,谁也打不开的,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萧曼风道:“求求你,只要你放开我,我什么都答应。”
展梦白心中大喜,口中却故意叹道:“好,你既然坚决不肯,唉!只要你将我带到你爹爹坐关之地,我就放了你。”
萧曼风忽然幽幽长叹一声道:“这件事我实在没办法,唉……冤家,我就给了你吧……”
她竟反手勾住了展梦白的脖子,向身旁的锦榻倒了下去。
展梦白暗道一声:“苦也!”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直挺挺地站着,再也不肯弯腰。
突听萧曼风放声狂笑了起来,道:“色鬼,你怎么也怕了?”
她翻身掠下了锦榻,咯咯笑道:“你若再装得像些,我就信了,只可惜你不是色鬼,装也装不像的。”
展梦白道:“谁说我不是色鬼,我……我……”
萧曼风娇笑道:“你方才抱我时只敢抱我的肩头,我就知道你是在演戏了,我见的色鬼多了,哪有这么斯文的?”
展梦白苦笑一声,暗叹道:“罢了!”
他走回方才的椅子上,坐下去发起怔来。
萧曼风笑道:“把戏揭穿了,你现在要怎么样?”
展梦白叹道:“我只觉冤得很。”
萧曼风突然走到他身旁,轻轻一拍他肩头,道:“不要叹气,走,我带你去爹爹的坐关之地。”
展梦白怔了怔,道:“你……你说什么?”
萧曼风笑道:“你是我生平所遇第一个能令我手足失措的男人,我不但有些喜欢你,也有些佩服你。”
展梦白道:“你的话可是真的?”
萧曼风笑道:“这一次我不但放开你,还依你的话将你送去,但下一次你碰到我时,我还是要和你斗一斗的。”
展梦白又呆了半晌,突地大声道:“你纵带我去,我也不会感激你,你……可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萧曼风道:“我既不要你感激我,也不管你是为什么来的,只要是我情愿做的事,我什么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