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围剿中,山腰下旷原底的地下城火光熊熊地燃烧在卿卿眼底,顷刻间便付之一炬。
一只手伸向她,卿卿木然地看了一眼,这只手干燥、白净、修长,卿卿瑟缩着避开他目光的探视,自己爬起身要走,谢律从身后扯住她的胳膊,“卿卿。”
她紧咬嘴唇,听得身后他道:“我等你的回应。”
卿卿隐怒而恐惧,压抑着回:“世子想要卿卿什么回应。”
谢律让卫笈递过来一只精美锦画的木匣子,他握住卿卿玉手,走到她的面前,将木匣交托在她掌中,虽澹然却强硬的姿态,让卿卿根本不能拒绝。
这副伪装的假皮囊下,也不知道又是何样的面容,卿卿只听到谢律道:“匣子里有我的住址,想通了,顺着这个可以找到我。卿卿只有三日的时间,过时不候。”
地下黑市火焰在背后,天幕被渲染成惨红,卿卿的后背被灼得生痛,她咬住牙根,内心中狠狠地咒骂谢律这狗男人,他同传闻中的“珠玉俊彦”有半点干系?
强取豪夺,心狠手辣,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可卿卿又是个识时务的人,她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她是一只被狮子盯住的可怜的猎物,在他们的罗网下无处可逃,倘若谢律不能如愿得到自己,那自己也绝无可能如愿与修严厮守。
她固然没有与修严到海誓山盟非君不可的地步,但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任何人被强行违逆心愿去奉承一个讨厌的人时,都会有拼一拼的念头。卿卿再一次道:“我不愿。”
这回谢律倒是有几分意外了。
就他所知,她是很怕死的一个人。胆小,又有市井人的狡狯,更聪明伶俐懂得时务。
谢律的修长的眉从中微挑,“卿卿可想过后果?”
威胁。卿卿咬牙,“我就是不愿。世子纵有宋玉貌,子建才,陶朱富,我还是不愿!”
我还是不愿。
那掷地有声的声音,在谢律的脑海之中回荡。
直至她身影消失在暮色深沉之处,脑海之中的余韵仍未消散。
世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淡淡的怅惘之色,这令卫笈感到极为震惊:“世子容忍这个小娘子,多番逗弄,是为了治病,还是……”
谢律收回眸光,微微一笑,道:“时辰不早了,还不出发,我该露馅儿了。”
卫笈就更不明白了,世子逗弄这小娘子目的为何,仅只是为了寻一场开心?
瞧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生得娇气又小巧,被吓了一吓,方才都两只漂亮的眼睛噙着水,快要哭了,连他这种不解风情之人都着实生出几分怜意,可世子看到人家小娘子哭,他倒挺得意?
小娘子吓得逃荒而逃,他又惆怅起来,卫笈不懂风月之事,也猜不出世子现今真心几两。
那个匣子里装的是世子现今在城中置厝的别月斋地址,也不是淮安王府。
卫笈虽未能等到世子回答,但内心中却给了答案——
世子看上了小娘子,决意在别月斋养其为外室。
那小娘子再天真娇憨,烂漫可爱,终究只能是个外室。
……
卿卿回到家中,在门前深吸一口气,定神,预备将脸色改换成无事发生的释然。
没等她伸臂,门从中打开,修严出现在卿卿面前,他第一句话便是:“卿卿妻主脸色不好,怎么了?”
说罢他彻底拉开门,贴心地扶住了卿卿的胳膊,将她往里带,卿卿气馁自己还是不会藏匿脸色,让修严发现了。
修严邀功一般地冲她笑:“我做了好多账目,今天淑娘交给我的,都做好了。”
他往桌前一指,那里厚厚一大摞。
卿卿实在打不起精神,敷衍应付地夸了一句,将怀中抱着的木匣子胡乱塞进了箱笼,越过修严要去洗漱。
她来到净室,为自己端了一盆热水,盆中热雾弥漫,映出卿卿模糊的面容,她看着水影心头气恼重新上浮,再也忍不住,弯腰低头就往脸上泼水,发烫的水泼在脸上,卿卿用力地揉搓,想把谢律留下的痕迹全部搓掉。
水花四溅满地,嘴唇不一会便被揉捏得又红又肿,卿卿听到屏风后传来修严的探问:“卿卿妻主,你怎么了?”
卿卿心头一哽,没法说,谢律那个混蛋带她去了哪里,对她做了什么。
屏风后,修严颀长的身姿,隔一道绢纱小儿嬉戏红藕图若隐若明,伸手就能勾勒出形状,那般姣好。卿卿却凄然自己已经不能触碰。
“修严。”
她哑着嗓唤他的名。
修严要进来,卿卿着慌地拒绝:“别过来!”
修严只得停在原地不能动,“我不过去,你说。”
卿卿张了张口,才发觉自己什么都说不出!
她哽咽地狠心背过身,“修严,你能不能先出去,让淑娘进来陪我。”
修严答应道:“好。”
他一切依着卿卿心意行事,少顷,淑娘出现在卿卿的房中。
卿卿已经趴在罗汉床上,疲累地捂着脸在臂弯中,像已睡死过去。
淑娘来到她床侧落座,将卿卿的被子扯上来一些,叮嘱她切莫着凉。
卿卿的泪水却越涌越多,淑娘吓了一跳:“娘子?”她立马想到今天卿卿是跟了谁出去,“世子欺负娘子?”
卿卿点点头,但很快,却又摇了摇头。
淑娘看得不解,手掌按在卿卿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卿卿始终停不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还没有,但很快便会了。”
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欺负,能是哪种欺负?卿卿是嫁过一次的人,临行前,姜雪薇的母亲,多年刁难她的妇人,教了她全部的夫妇之道,包括如何在床笫间侍奉取悦男人。一个男人,要得到一个女人,能做什么事,卿卿再清楚不过。
淑娘懂了卿卿的意思,“娘子这般伤心,是因为心里有了人,修严郎君?”
不然她实在想不通,淮安世子这样的人物,对卿卿另眼相待,她却这般委屈。
卿卿眼睛看着床头那只呆呆的黄花木犀牛雕,犀牛四四方方地坐在那里,与她大眼瞪小眼,不同的是,犀牛眼睛里没有泪水,卿卿却是一眨一眨地,泪水扑簌簌往下落。
淑娘更加懂了,但她惋惜地劝道:“娘子,事已至此,你与修严,看来是有缘无分了。”
卿卿唰地望向淑娘:“你也这样觉着?”
淑娘叹道:“娘子出身不好,背后无门阀势力,世子谢律连魏国的婚事都是说退就退,如此说一不二的人物,岂是我们窄门窄户能得罪得起的?至于那修严郎君,就更加是……”
出身风尘,微末鄙贱,不可能入贵人法眼。
其实卿卿何尝不知晓这点?她黯然地想:那么多人都想给谢律当妾,他不要,偏偏要我,可是我不要他。
淑娘望着卿卿湿漉漉的一颤一颤的眼睫毛,心疼地劝道:“不如找个机会,将修严打发了吧,以免贵人知道了不喜,于娘子于修严,都不是好事。”
打发修严……
一听这几个字,卿卿的心脏都跟着一抖,一种痛苦酸楚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心房。
卿卿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如何打发?打发他去哪儿?”
淑娘沉吟着道:“娘子若是狠不下心,不如我来打发,给他一些钱,将他送到泉州去。娘子你放心,我老家泉州那边有亲戚,是做盐铁生意的,修严有手有脚有力气,到了那里饿不死。”
卿卿紧咬红唇:“不,不能。”
“娘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淑娘规劝道,“淮安世子何许人?他说要娘子,岂会让娘子身边之人得以保全?”
是啊,这是淑娘都知道的事。要是她不答应谢律,她连将修严送走的机会都没有。
“我……我好好想想,你容我好好想想……”
卿卿望着犀牛木雕,喃喃自语道。
淑娘颔首:“我绝不打扰娘子考虑。”
她说着要出去,给卿卿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卿卿突然抓住淑娘的手不让她离去,淑娘诧异地回眸,卿卿趴在床边,抬起头可怜兮兮地仰眸望向自己。
“淑娘。”
淑娘比卿卿大十几岁,看她不亚于看自己的女儿,怜惜地朝她点头。
卿卿咬牙道:“我要修严。”
淑娘一愣,“娘子……”
难道娘子打算赔上所有,也要抗争到底?那代价是何等惨痛。世子根本不需要对付她们这些升斗小民,只需要一句话下去,她们的所有便能顷刻间化为虚无。
卿卿知她误会了,她心里一急,抓着淑娘的手道:“我的意思是,我要修严,要了他,再放他走。”
“……”
卿卿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这种混账勇气。一说起要修严,她好像便有了拨云逐雾的坚持与果敢。
有一场露水姻缘,当生米成炊,修严便不会再仅仅只是,她生命中短暂出现,璀璨过一季的匆匆过客。
作者有话要说:修严:即将被睡的我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