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律回到清芬居,煦景在天,晴丝腾挪,清芬居外华林蒙了薄绯的光泽,如玉般皎洁,谢律将海东青放飞,举步来到前堂。
一进门,便听下人传报,韶音公主在前堂春水厅等候,谢律弯腰垂眸,敛容来到春水厅,向母亲问安。
韶音公主侧坐在髹漆梨木圈椅上,手把茶盏,茶汤飘起一缕雾气,模糊了韶音公主容颜,她眼尾一挑,斜看谢律:“去哪儿了?”
谢律微笑来到母亲身旁,谄谀地要为母亲捏肩捶腿,韶音公主将他手拂开:“少来这套。”
谢律退下少许,淡笑道:“母妃记挂,孩儿与海东青游猎去了。”
儿大不由母,韶音公主根本不想管谢律平日里在做些什么,她也管不着,但他的婚事,一拖再拖,从年头议到年尾,再拖不得了,韶音公主想及早为谢律定下:“你和魏国公主的婚事,我看应该着急起来了,下个月便准备聘礼,让礼官一行人上魏国提亲。”
话音未落谢律修长的墨眉便打成了结,“母妃,孩儿也正要与你说此事。”
韶音公主很是意外,以往碰到这桩婚事,谢律避而不谈,能躲多远躲多远,萧子胥尾调微抬:“哦?”
谢律沉声道:“孩儿决定,放弃与魏国的婚约。”
萧子胥大怔,直至身旁女史过来添茶,萧子胥思绪回笼,她长身而起:“为何?”
谢律双手负后:“天下三分,魏国势力庞大,跨州连郡,横贯江北,老魏王挟天子以令诸侯,为图谋霸业殒身不恤,现今小魏王自封为帝,南下图与淮安结盟,是为合力对抗西面渝国,一旦渝国覆灭,淮安唇亡齿寒。”
萧子胥不信:“突然改了态度,总不至于是现在才想明白这一点,但要抗拒与魏国的婚事,可不容易。”
现在魏国和渝国都已占地为王,拥兵自立,仅剩盘踞江南的淮安,作为一家人,萧子胥和谢律都清楚,淮安王已经拟好国号,只是他行事瞻前顾后,走一步算三步,暂没有那个魄力祭出来。
谢律替母妃斟茶,令她就座,稍安勿躁。
萧子胥落座之后,心思仍起伏不定,她倒不是不同意谢律的说法,只是他这一番转变令萧子胥感到突兀,就怕他是为了一个什么女人,这些时日他行踪飘忽,总让萧子胥感到不安。
“修严,你得知道这事轻重,与魏国联姻,是两国之大事。”
谢律点头:“孩儿自然知晓,不瞒母妃,当初魏国遣人通信,问及孩儿生辰八字之事,孩儿便给的是假的八字。从一开始,我便从未想过迎娶魏国公主。魏国小皇帝以长姊为诱饵,图谋的不过是官谢两家联合抗渝,一旦事成,依官家的行事手段,狡兔死,走狗烹,谢氏不过弃子。”
萧子胥胸口怦怦直跳:“你觉得会是这样?”
依现在淮安的实力,也不需要惧怕魏国。
谢律笑道:“母妃,如果我们和官魏联姻,届时我们和渝国必然受到魏国挑拨,回头魏国以长江天险阻隔,北人不擅水战为由,作壁上观,讨伐渝国出力的只会是我们,鹬蚌相争,魏国得利。”
萧子胥不说话了,陷入沉思当中。
“那你,决定怎样?”
谢律捧起一盏茶,奉与母亲,萧子胥伸手接过。
谢律勾唇:“回绝官家媒人的事,还要请母妃出马。三个月之后,淮安自立陈国,这便表示,我们谢家拒不承认官氏正统。魏王官氏,为窃国之大奸。”
……
夹缬店的生意一般,但好歹成了几单,卿卿手头有了现钱,回红柿居路上,经过一家油酥店面时,她特意停了车,上店里买了一包金银焦炙荷花酥。
回到红柿居,大门的锁完好无损,锁头上斜插着一根竹枝,若谁用力推门,竹枝便会断落,现在竹枝形态依旧,可见没有任何人动过。
她骗不了自己,在发现几扇门的锁都没有动过的痕迹之后,卿卿的反应时放下了心来。
“修严。”
她前后寻找男子身影,不住唤他。
拎着那包荷花酥,步履匆忙地四处转悠,淑娘与菱歌二人一是累了,二是不想搅扰卿卿娘子和她爱妾的亲热,便相约回房更衣。
卿卿找了几转不见修严的人影,屏气提神,心想:“难道他还是偷跑了?”
可是所有的门都上了锁,他怎么出去的?
正当卿卿犹豫不定地推开寝屋大门之际,忽见修严身着牙白亵衣,似要往外出,与她正面相碰,卿卿怔愣顿步,见他轻拢薄衫,隐隐露出胸前大片玉白肌肤,神情不见半分羞意,欣喜地疾步来到她面前。
“卿卿妻主,我摘了几只柿子,不过还有些涩,恐怕吃不了,所以我今天把它做成了柿子饼。”
卿卿打眼一看,他身后的桌上,好好儿地盛着一叠柿子饼,雪白的面皮焦烤得起了一层黄油酥皮,薄得能看清里头鲜红的柿子肉馅儿,卿卿更加放松。
她撕开一只柿子饼,鲜香浓郁的馅料红得剔透,卿卿正好忙碌一天腹中饥饿,便低头尝了起来,柿子饼入口即化,香甜软糯,卿卿惊讶于修严竟有这样的好手艺。
修严看着她吃,浅浅地挂着笑容,停在她身侧。
卿卿正好说起夹缬店一些事情,谈到郑罗敷,左右观察修严的脸,他的脸伤口不深,上了药,今日已经开始慢慢结痂,卿卿红唇荡漾:“今日郑员外家的小娘子来我们店里,为了让淮安世子喜欢,她出手买了好几匹我们织染的绸缎,你看。”
卿卿将怀中的银子摸出来搁置在案,给修严亮个相。
修严眸光轻烁:“卿卿妻主,你真厉害。”
卿卿得了夸赞,愈加欢喜:“不过要说这个郑娘子,她生得真好看,家里也很有钱,却盼着给世子做妾,也不知怎么想的。”
“妾?”
“是呀,”卿卿看了他一眼,道,“谁不知道,世子的正妻是魏国公主?郑娘子如果想和世子在一起,那就只能做妾了。郑娘子一片痴心,可惜了。我听说,那个世子很好看,有个什么‘八分貌’的诨名,想想也真是可笑。”
修严微微挑眉,神色颇有几分微妙:“卿卿妻主不相信?”
卿卿将柿子饼放下,来到净手盥盆前,将双手浸泡在冰凉的冷水中挼搓,低声回应着修严的问题,带有几分戏谑:“世子在淮安只手遮天,像他这样的人物,身边不乏溜须拍马的人吧,想来是畏惧权势,故意奉承的?我觉得修严的月貌,已经世所罕有了,可是修严名不见经传,可见乱世大争,时人只重出身,多少明珠蒙尘。”
修严心头缓叹:一点不错,看来“修严”二字,的确名不见经传。
“对了,不说我,你呢,”卿卿净手之后要擦,修严从身后为她递上毛巾,卿卿顺手接过,眉眼温柔,“修严,你今日在家里做了什么?”
修严眉毛微耸:“我今日见到一个人。”
卿卿十分好奇:“谁呀。”
修严突然侧身,卿卿感到面前的男人有一丝说不上来的诡异的别扭,不禁更是奇怪,只见修严神色不愉,耳根蔓延开一抹绯红,口吻充斥着一股怨气。
“一个爬你墙头偷窥你的登徒子,听他说是卿卿的小叔。他竟敢觊觎卿卿。”
他的怨念深到卿卿满鼻子都是那味儿,不禁好笑,修严扭脸不肯看她,卿卿抛了手里的毛巾,改捉住他的下巴,迫使他面对自己。
芙蓉如面柳如眉,卿卿对他盈盈笑语:“修严,你是吃醋了么?”
修严近乎脱口就要道“绝无可能”,谁知被她掐着下颌一转脸,卿卿近在面前的芙蓉花面,吐气如兰,一股香甜软雾氤氲入他鼻腔,那瞬间,灵台若拨云见日轰然清明,头脑的瘀滞闷胀感觉像是得到了真正疏通。
整个识海里,只剩下这缕见缝就钻的芳香,和卿卿一线之隔的姣好笑靥,温馥,幽远,而宁然。
“……”修严控制不住面庞一阵热烫,突然想假戏真做弄她一弄。
作者有话要说:谢不做人在上门碰瓷之前,早就把卿卿的所有社会关系都摸清了,陈远道偷窥觊觎卿卿的事,他当然知道啦。
以后就是谢不做人对陈远道教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