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只管自己睡得饱足,浑然不知夜里被谁捉住了腰肢,轻薄了一整晚。
对方贴着她,睡了五年来最美的一顿好觉。
当次日卿卿清醒过来时,身后已经无人,她坐起来,因还没习惯屋内有他人,她眯着惺忪睡颜,要为自己除去寝衣更换常服,谁料到才脱掉两层素纱寝衣,露出宛若削成的玉璧的香肩,修严突然步入,手中端着她的早膳。
“卿卿。”
他一声唤,卿卿当即傻眼,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帘帷,将自己藏匿里边。
修严放下早膳,朝屋内望了一眼,笑容款款,向她走来。
卿卿一颗心七上八下,眼看着修严的身影近在咫尺,她忽地揪紧金色罗帷,口中催促:“不、不行!你别过来。”
修严唇角上扬,果然并未靠近。
其实那道帘帐里侧影影绰绰,早已出卖了此时的卿卿,她香肩圆润,玉颈修长,隔帘相望,犹如蒙着淡薄的雾色观赏一支凝露海棠,何况修严脚下,都是被她抛出来的衣物。修严看破不说破,心领神会。
“卿卿妻主,你可是要我替你拿衣物?”
卿卿本想说他出去就好了,可是对方现下已成她的男妾,而且是她自己主动邀约,让他成为入幕之宾,现下在推拒这些显得很是矫情,卿卿轻咳一声,“你,你帮帮我吧。”
修严轻笑:“好。”
他天生音质偏冷调,可是他说话时,总是有意无意尾音上扬,便有股说不出的风流蕴藉。
修严来到卿卿的落地柜前,拉开锁门,卿卿让淑娘为他置办了十几身行头,赤橙黄绿应有尽有,但她的衣柜里,除了青绿颜色,便无其他,修严耐性,食指在柜门中逡巡,最终选了一身天水碧湘妃竹纹仿古式交领收腰垂髾裙。
六朝以来,时人更喜轻便胡服,发扬了多种形制的罗裙,妇人不喜收腰束缚,改用齐胸长裙凸显步态曼妙,可修严喜欢卿卿的细腰,她的杨柳蛮腰配上收腰的古式裙袂,更添袅袅风韵。
卿卿穿上古裙时,揽镜自照,镜中显现出一道姽婳纤丽的人影,她几乎不敢相信是自己。
“你为什么给我挑这身?”
修严从卿卿身后走近,镜中的女子窈窕艳城郭,眼颦春水,眉竞春山,端是一股清丽脱俗的好风姿。
这个小娘子,竟然原本是陈慎之的未亡人,便宜他担了一个卿卿前夫之名,修严眼眸微黯。
卿卿察觉到肌肤上好像落了一双温热手掌,静静贴着自己的腰窝,隔着一层布料也能感觉到温度,卿卿情不自禁地一抖,“修严……”
修严缓过神,眼眸转向她耳后,发觉卿卿的耳朵后有一朵粉红的海棠,鲜艳欲滴,他好奇地看了半晌,“卿卿妻主,你耳后的胎记很好看。”
卿卿伸手摸了摸,十分好奇:“嗯?是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耳朵后面有什么。”
修严伸手指点了一下,为她描摹出那朵花的形状,卿卿的皮肤被他所到之处惊起烈焰滔滔,轻细战栗,修严到底是不忍心闹她了,笑了笑道:“夹缬店今天要开业,要我陪你去么?”
修严陪她去?
那是什么场景?她都能想象他走在大街上被掷果盈车的画面,哪怕他现在脸受了伤。
为了免除麻烦,卿卿直摇头:“不用了。对了,修严,我们红柿居有好多柿子,你今天待在家里,帮我看一看柿子熟了没有,若是熟了,你就摘点儿自己吃。”
修严的薄唇潋滟起笑意:“卿卿妻主,你不怕我逃了?”
卿卿想了想,摇头:“不怕。”
他的卖身契还攥在自己手里,他决找不着。
而且卿卿有种莫名的直觉,他不会跑的。
这个小娘子无端的自信让修严内心觉得憨态可掬,她倒真放心他一个人。
修严颔首,煞有介事地道:“卿卿妻主放心,修严生是卿卿的人,死是卿卿的死人,肝脑涂地不足惜。”
“……”卿卿想她说的很清楚他是男妾,可不是部下。
算了,修严不跑就好。
卿卿松了一口气,重重点头,之后,她清点了货物,押送上板车,与淑娘、菱歌二人出了门。
她们的夹缬店坐落在西城绸缎巷,这里整整一条街都是绸缎庄,卿卿的夹缬店取名“芷芳夹缬”,才开第一天,卿卿和淑娘在殿外卖力吆喝,终于引了一些客人进店。
卿卿原本只打算糊口,将门面支起来,并没妄想能发家致富,因此能有顾客,她就已经很满足了,第一天便做成了一桩大单。
面前的这个小娘子,听说是城北郑员外家的独生爱女郑罗敷,郑员外腰缠万贯,她的女儿平日里在绸缎巷都是订的最名贵的锦缎,恰巧今日上街碰见芷芳夹缬店开业,才进来一览。
她对卿卿织染的几匹布料很有兴致,对傅母道:“你说世子会喜欢这匹么?”
世子……
卿卿与淑娘交换眼神:这小娘子竟然认识他们淮安世子?那真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看来做成这桩生意,至少能吃半个月。
因此淑娘和卿卿愈加殷勤,卿卿为郑罗敷介绍起自己染样工艺:“郑娘子比桃花还好看,试试我们这匹新织染的桃夭,一定更添娇艳,不妨试试?”
郑罗敷见卿卿已经将桃夭捧了过来,她面藏羞意,展开桃夭披落在身上,这缎料只是缎料,还没裁剪成样式,但披在郑罗敷身上,却显得弱质纤纤,风娇水媚。郑罗敷果然很喜欢,拿眼神问自己傅母。
傅母大喜:“娘子穿上这身去参加曲水流觞宴,一定能让世子惊艳的!”
郑罗敷家中不差钱,从来没有买后悔的东西,买东西只看当下喜恶,现在喜欢,她就买。郑罗敷取下桃夭交给傅母,对卿卿说道:“这匹我要了。”
卿卿喜不自胜:“真的么?郑娘子,要不你来我雅间,我给您量体裁衣?”
郑罗敷家中不乏手艺精湛的绣娘,但看卿卿既能织染出这么漂亮的桃夭,便也信任她的手艺,将下巴轻点,随卿卿拨帘来到雅间。
卿卿让菱歌递软尺,她将郑罗敷的身材仔细比划,唯独在圈住腰肢之际,郑罗敷蓦然脸见鲜红:“我腰有二尺一……世子会不喜欢么。”
卿卿摇摇头道:“郑娘子为何在意一个男人的看法呢?我看郑娘子很美,淮安少见郑娘子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郑罗敷嗫嚅:“可……我只想让世子觉得美。”
卿卿觉得郑罗敷纯粹,连这种事都能随便告知一个夹缬店老板,不过正因如此,卿卿也愿意跟她说心里话:“老百姓都知道,淮安马上就要和魏国联姻了,世子将来的正妻,是魏国的公主。郑娘子出身好,长得也美,没必要给人家屈就做妾。”
郑罗敷咬唇:“世子才……美呢,我算得了什么。”
“我才不相信。”卿卿因笑道。
她不相信,这世上既有修严,还会有比修严更好看的男子。
郑罗敷哼了一声,将她手中的软尺推开:“你别不信,天下貌一石,淮安世子独占八斗,因此,有‘八分貌’的美誉,我虽然没见过他,可是我听人说起过,世子绝代风华,不惭宋玉。”
卿卿更宁愿深信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个话题已经冒犯郑罗敷对世子的一片真意了,卿卿未免.流失生意,不愿意再继续谈论下去,便转了个弯,与郑罗敷聊起自己夹缬店还有其余的染色织锦,郑罗敷却已兴致缺缺。
……
修严徘徊红柿树下,登上石凳,这柿子树长势喜人,一簇簇红果沉甸甸压在枝头,宛如灯笼般照人眼球,修严伸手捏了捏,其实已经成熟,不过再有三五日采摘,才正是好时候。
卿卿嘴头说任由他行动,却在临走时,让淑娘和菱歌从外边锁上了门。
今早修严将各个门都试了一遍,每扇门毒从外边落了锁,他跳上石凳,提气跃高丈许远,一步踏在树干上,一步踏在墙边,双足便已腾空飞过垣墙,来到长丰巷外。
日照黛瓦,红柿高举,长丰巷传来一声狗吠。
修严撮口一呼,未几,从辽阔高远的澄净天幕之中,黑点俯冲而下,来势之快,堪比百步穿杨的飞箭,但滑下之后,那只海东青却减缓了速度,最终,它只栖息在修严臂上。
这只海东青玉爪,黑白间色羽,双目炯炯,天生便是狩猎的王者。此刻,它正乖乖停在修严右臂之上,目不斜视,一动不动。
修严右臂擎苍,抚了抚这种神采奕奕的海东青脑袋,浅笑道:“回来了?”
海东青驯服地任由主人亲昵地摸自己脑袋,姿态依然高傲。
一道哼哼声,吊儿郎当,透着心情愉悦,飘进修严耳朵。
一人一鹰皆看向那巷口,只见一人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草茎,背手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长丰巷。
长丰巷宅院大半空置,白日鲜少有人出没,狭路相逢,不止修严眉目沉凝,陈远道也是一怔。
这人谁,竟挡住自己去路?
他手臂上那只呆头雁,还敢瞪自己!
呵呵他这暴脾气,雁过拔毛,连路过的狗都得挨俩大嘴巴子,陈远道皱起眉头就斥道:“好狗不挡道!”
休要阻碍了他去见卿卿的脚步。
这多日不见,他就不信,卿卿就不寂寞,一点都不想起自个儿?
陈远道劈手就要赏赐海东青一记嘴巴子,修严侧身让开,唇角噙笑,陈远道扑了一空,又见到这个划烂脸的小白脸子竟对自己阴阳怪气,看他不给这个小白脸子一点教训看看。
修严低头,对海东青下了一句命令,海东青振翅而非,登时窜上高楼,陈远道只道这呆头雁吓得逃跑,气焰愈发嚣张,暗暗咒了一声:“小白脸子。”
那海东青却已俯冲下来,用雷霆之势,斜冲向陈远道的脑袋。
“唉哟——”
陈远道仰头跌到,脑袋被鹰嘴啄了一个大包,鲜血直流。
“你,你……这什么怪物?唉哟……”
陈远道捂着伤口不住哀嚎,修严从他身旁经过,唇边下压,笑意尽敛于折角,琥珀眸一瞬杀意凛冽,不怒而威。
陈远道气为之夺,如被扼住咽喉,眼珠凸出。
整个淮安,只有世子一人,豢养有玉爪猛禽,莫非,这只就是传闻中的海东青?难道面前之人——
修严漠然一哂,眼光斜掠过抱头痛哭的陈远道,未再停留,一臂擎了海东青,出长丰巷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陈远道,喜剧人,每次来都被打,还次次都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