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烟光尽敛,韶音公主萧子胥来到世子清芬居。
清芬居伺候谢律的下人仆婢,跪了整整一院子,萧子胥调心腹女史翠微上前问话:“世子何在?”
翠微神色持凝,向前跪倒:“回公主,世子,歇下了。”
萧子胥冷漠地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翠微:“这么早?我已几日不曾见他,近日世子在做什么?”
翠微心中紧张,暗忖,世子离去之前,只说为自己头疾寻了一味良药,为防止他人窃取,不得向任何人透露风声,尤其是家中淮安王和王妃韶音公主,可是世子却未曾说,他几时回来啊。
翠微心尖狂跳,表面上却沉水深静:“世子头疾有些发作,奴婢等服侍世子,日日浸泡温泉,推拿……世子,歇得比平日早了许多。”
“我去瞧瞧他。”头疾发作,不见有人上报,萧子胥拧眉往里走。
翠微自然拦之不住,更不敢阻拦。
韶音公主萧子胥步入内寝,倒挂的垂珠帘之中,架子床帐幔垂落,其间静谧无声。
帐幔中隐隐传来一声清咳:“母亲。”
萧子胥眸光定住,一屋子人各怀紧张,知子莫若母,倘若王妃察觉异端,他们清芬居的恐怕都在劫难逃。
可萧子胥只是凝视帘内,并未有所动静,随后,她朝翠微道了一句:“好生伺候世子,头疾犯了可大可小,事事都需上报。”
翠微拱伏无违,连声称是,目送王妃离去。
这时满屋人都松了一口气,幸得王妃今日未曾深究。否则以王妃的精明,决难瞒天过海。
帐幔内的人影将身一跃而起,拥被而坐,拨开帘帷探了探屋外,见王妃远去,松了一口气,利用口技,发出与谢律一般无二的嗓音:“王妃走了?呼——吓死我了,这买卖做不成了,我得赶紧走。”
口技先生说要走,两侧提心吊胆,没等到口技先生下榻,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榻,翠微警告道:“不行,你拿了钱,必须办好差事,否则世子知道了也不会饶你。”
口技先生吓得屁股尿流:“那,那我还要假扮世子多久?”
一时的生意好赚,一世的生意可赚不来,那是要命的买卖!
翠微犯起了难,世子临走之时,也没有说过几时能回来,淮安无数灵丹妙药,都医治不了世子的头疾,倘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九转金丹,那必然在崎岖险远之地,要去取来,哪有那么容易?
深思几转间,忽听得门外有人拉长嗓音唤道:“翠微,王妃传你问话。”
屋内人齐刷刷又绷紧了心弦,翠微更是一把摁倒口技先生,利落地将帘帷扯落,警示他不得再轻举妄动,否则,她比划手刀动作,口技先生连滚带爬地钻进被窝里,发誓再不出一点声息。
翠微收拾好屋内这个,迤迤然迈步出门,韶音公主身侧心腹女史卷耳躬身敛容:“请。”
在来到清芬居之前,鲜少有人知晓,翠微是韶音公主身边的近人,能够侍奉世子,是公主特许的独例。
此时萧子胥在蔷薇花圃等候,西山半落斜阳,一道橙红一道浅黄的柔光披笼花架,翡翠色的修叶发出润泽剔透的光,衬得园圃中公主身姿高挑清傲,贵介不可逼视。
世子身上那一份得天独厚的瑰丽气韵,便是传自母亲,这位前朝唯一的公主。
翠微不知方才何处露了破绽,心怀忐忑地来到萧子胥身后拜倒行礼。
萧子胥回眸,花冠下一双凤眸不怒自威,凛凛生寒:“我派你伺候世子就寝,数年来,修严对你十分看重,本宫也知晓你对他不一般的心思。不过本宫须得提点你一番,世子的未婚妻,是魏国长公主,今年淮安便会向魏国迎亲,此时不论是你,还是他在外边,有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外室,回过头都需防患未然,你懂么。”
翠微一听这话,立马明白,王妃这是敲打自己,忙不迭一个响亮的头磕到地上:“王妃息怒,奴婢绝无非分之想!”
萧子胥颔首:“你一向乖觉警惕,我不放心的并非是你,儿大不由母,他对我防备日深,我的话他未必肯听,反而打草惊蛇,因此这种摘花除叶之事,非你莫属。”
顿了一顿,王妃侧眸斜睨而来,给予承诺:“办得好,本宫奖赏,将来世子侧妃之位,或可不至空悬。”
王妃为翠微画大饼了,翠微被王妃威严震慑,哪里敢提半个不是,面颊粉红,敛容恭声道:“回王妃,奴婢定不辱使命。”
萧子胥拂了拂手,示意她起身,翠微起身欲告退,忽听王妃对着满墙藤萝叹息:“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风流成性!”
翠微脚下一绊,差点儿摔倒,风流成性?
世子要是真风流成性倒是好了。翠微心怀苦涩。
……
夜色深浓如墨,卿卿为修严上完药,叮嘱他去睡,修严却半晌不动。
香案后烛火通明,卿卿诧异地看着他,只见他脸上笼罩一层薄晕,一抹澹然的红恬静地晕染在桃花眸的眼角,平添了一丝妩媚。只是他看着,却似那么委屈,好像被谁欺负了一般。
“修严,你怎了?”
修严悲愤地望向她:“卿卿妻主,可是仍然嫌弃修严,出身于风尘,就算仍是清倌儿,也已堕于泥淖,身染污浊?”
“我,我断无此意!”卿卿吓得连忙摆手,可是他脸色不见平复,卿卿咬唇,犹豫半晌,曼声低语,“那你想怎样?”
小妾是用来宠的,他就算是恃宠而骄,骄便骄些,只要不过分也没有什么。
修严面露喜色,伸臂勾住了卿卿膝头衣摆,十指又开始纠缠。
“……”
有话就不能好好说?扯别人衣服是什么习惯。
修严一点不赧于表露自己的风尘习气,唇缝微启,声线宛若诱哄般迷人:“卿卿,我想为你暖床,你留我吧。”
卿卿毫不怀疑,倘若自己说一句不愿意,修严脸上的激动和喜悦便瞬间被泼灭,这张美人脸虽然有所损毁,但是倘若他流露出一丝黯然,那都是自己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罪过。
卿卿为难地点头:“行吧,你先去休息,我去沐浴。”
修严一听立刻自告奋勇:“我……”
卿卿知道他要说什么,准是要伺候自己,可是才见第一天面,就要坦诚相对?卿卿急忙伸手捂住他嘴唇,咬牙告诫:“你得听我的话,对不对?”
修严两颗葡萄似的眸,圆溜溜,清泠泠,仿佛沉坠在一片清澄的瓷盏积水中,不起一丝风浪,呆呆的,漂亮至极。听了卿卿的话,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卿卿的心跳盖过了呼吸声,急促撞击着胸壁,这种色令智昏的前兆让她感到害怕,她急忙撒手,再次告诫:“先去睡,等把被窝睡暖和了我就回来了,你应该知晓,我有一个前任亡夫,这是他的宅院,他尸骨未寒,大概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一些事情,嗯?”
修严果然有些失望,但卿卿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自己知道,她是处于下风落荒而逃。
卿卿沐浴在热汤中,将身体的寒气逐渐排出,紧皱的皮肤逐渐松弛,像一团脂膏遇热慢慢融化。
听舅舅说,他捡到自己的时候,她被人丢弃在积雪荒原上,到处都是马粪牛尿,舅舅是出门做皮货生意才会途径那里,可惜那年起了战火,生意不景气,回来的时候将她捡回了家,本是打算把她养大了家里多个劳力,姜雪薇的娘只让她学女红,那些劳力活从来不让她碰,所以家里的大事小情多半都是卿卿做,他被当个男子一样使唤。
就连人生第一次来癸水那天,她都因为要下河替姜雪薇捉鱼,给她熬养荣鱼汤,浸泡在水里太久,肚子疼了三天三夜,连床都下不得。
她的这个寒病,是从小便落下的,久病沉疴,最难治愈。才秋分过去,入夜微凉,她的身体就不那么松快,每晚必须紧闭门窗入睡,只要夜里受了风,都会浑身不舒服。
卿卿沐浴完毕,将寝衣完好穿在身上,拉上最后一道系带之时,卿卿眸光瞟向屏风外,灯烛幽微,不知修严睡下不曾。
卿卿想了想,咬牙为自己多穿了一件寝衣,系带打得牢牢的。
她回到自己的拔步床,撩开帘帐,修严抱着被子睡在里侧,眼帘轻阖,长睫垂落,呼吸已经匀沉,卿卿弯腰摸了摸外侧,有了温度。
再看他宁静的睡颜,修严肤色冷白,宛如寒玉,俊美的皮囊,可惜却偏配了一副瑟瑟缩缩、邀宠献媚的性子,双凫楼苛待他至深。
既然修严已经睡着了,卿卿松了松心神,脱履躺上温热的棉被里,闭目也要睡觉。
修严半睁开眼眸,觑见她已入眠,长眉舒展,扯出一丝促狭的浅笑。
风定,人静,阒寂无声。温暖的帐帷内,伴随着她呼吸的气息浮沉,将那一抹香气勾兑得愈发浓酽,修严鼻尖充斥着她的体香,情不自禁扬眉,将身体微微倾斜,朝着卿卿凑了过去。
近一分,有近一分与众不同的馨香。
修严自从患有头疾以来,这是第一次,不受控制萌生了痊愈的希冀。
他的呼吸渐渐灼热而贪婪,手掌抬起,揪扯住她雪颈旁的一截衣襟,食指轻勾,衣襟被扯落一些,从衣领之中,飘散出浓烈的体香,似杂糅了无数种奇异妙香,混成一体,但毫无冗余。
她睡熟的姿态很放松,也根本未能有所察觉,美人下颌近在咫尺,光洁滑腻,是对人性的考验。
卿卿做了一个美美的梦,嘴角上弯,突然转了身子朝向外边,继续沉沉睡着。
修严只得看见一道背影,笑了笑,将被她翻身抛在腰际的锦被拾起,搭在卿卿肩头。
被褥下暗流涌动,修严的长臂不规矩地越过她的蛮腰,握住她的一截雪肌,将身体贴近,贪得无厌地深嗅她身上的味道。
“卿卿。”
她入睡了,听不见他说什么。
修严愈发胆大妄为,得寸进尺,直接从身后抱住了卿卿,含笑闭目。
作者有话要说:谢修严:人字一撇一捺,我不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