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相近

在书阁之中,她看着游记,而他伏在案边写着什么,这书阁里间藏着的游记大多是孤本,有些失传的名篇名作,有些已经是佚了姓名,只剩残本钱,但都是极让人入迷的。

她最爱这类书,可不知怎的,偏偏眼儿就欢喜往江琮那里跑,又想着不愿让他发现,心中无限遐思,就算是不语也是令人欢喜的。

时候过得快,这便到了午时,因着今日是她生辰,快到点了,江琮便好气地邀她去了别处。

“阿初。”

他看着着她,脸上带了丝笑意,而后伸手用布条轻轻替她蒙住了眼睛,“别看。”

“嗯?好。”被蒙着眼自然是有些不安,可也不知为何,她却笑了,“林昼 !”

这是她今日第一次叫他林昼,不知为何,她总是不想叫江琮这名字,总觉得这名字与她隔阂千里 。

大概也是因为亲近了,之前只是好奇,可今日了解他了些后,她反倒有些心疼。是什么才让这样一个心怀凌云之志的少年,成长成现在如此温和有礼,淡如清风的公子呢?

“待会儿还要去一个地方。”

江琮温声向她说道。

语罢,他轻轻搂了她。霍秋濯感觉身体一轻,有瞬间失重的感觉,于是便下意识抱住了江琮的脖子不松手。

大概是要去的地方远,他搂着她了好一会儿。大概因为是他,所以有些脸热,心也跳得比往常快了些。

在他给她解开蒙着眼的布带的时候,还是正午,太阳有些烈,就算是被抱到了阴凉处,霍秋濯的眼还是有些睁不开。

不过在朦胧间,她却看见了与方才完全不同的景象,是一片桃红色的海,她有些惊讶,这处栽种的竟不是竹子而是桃花。

三月已过,四月也过了半,已算得上是芳菲已尽,可这桃花还如刚盛开一般。大约也是因为这处是山的最高处,而高处不胜寒。

如若不是她往旁的地方眺望,也看不出这不是清源山,那清源山上的玉华寺正矗立在对面的山头。

随着江琮走进这处的桃林深处,她看见有一屋舍,临水而建,一片静谧安和。

“积微居”。

牌匾上的字迹就如他递与的那张字条一般了,遒劲有力却无从前的龙飞凤舞 ,现下倒像是‘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了。

走进里间,霍秋濯看这积微居内物件甚多,不似久无人居。

江琮领她进了里间便放下了手中的折扇,还褪下了身上的狐裘披风,完全一副洗手作羹汤的样儿。

“阿初,饿不饿?”

江琮笑着看向她,让她先坐下,“今日你是寿星,不过啊,再等会儿。”

她也打量过这积微居,也不算大,且屋内陈设简单,多是书册。不过看这儿并没有仆从,一切应当都得自己动手。

当江琮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霍秋濯面前时,她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堂堂一个卫国公世子,会给她做这些事。

但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好似时间都停止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日子总让她想起从前。

待用过午饭,他们略微歇息闲谈了一会儿已近未时。

江琮似是着急想着送她会寺里,他说是怕她身边的人着急。

依旧是他搂着她送她回到了琅嬛阁后较偏僻的一处。

本是该回去了,她却想和他在琅嬛阁附近的竹林小径稍稍逗留会儿。

可偏生是这会儿,便出事了。

似是暗处有人,飞了一把碎月刀出来。看这方向,是冲着江琮来的。

幸亏江琮闪得及时,只是割破了袖口。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暗处的人见飞刀未中,反而是与其他同伙全冲了出来围住他们。仗着人多,便想这样耗死他们。

到底他们手中没有武器,江琮堪堪只能拿手中的折扇去回挡他们都短刃,还要护着霍秋濯,自然更难了。他们人多势众,江琮就算武艺再高也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何况他的武学也不算顶尖,只是上乘。

她站在他身后,伏在他耳畔,轻声告诉他,她带了些药粉,但毒性较烈。

他一边挡下刺客的挥向他的短刀,在短兵相接间夺了一把刀来阻挡,另一边思考着对策。

因着琅嬛阁在山的最高处,他们就这么被逼着到了一处竹林坡地。

片刻后,在他转头看了身后的坡地,心有一计。

拿过霍秋濯递来的药粉后,江琮便假意想抢了他们的武器,把药粉撒向向他们,进而用自己的大衣护住两人的口鼻,而后护着霍秋濯,两人一起滚落了坡地。

当霍秋濯再醒来时,她的头还有些疼,大约是那时候磕到了,但眼前见到的就是此般场景。

他的脸颊有些擦伤,身上的衣袍多有破损,却在她身旁生起了篝火,烤着些什么。

而他的外袍,盖在了她身上。

相顾无言了许久,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

“阿初,是我连累你了。”

江琮似有些歉意,“本该早些送你离开的,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江琮恨自己那时没为霍秋濯考虑,只想多和她待一会儿,如今却害她以身涉险了。

“你……知道会——”霍秋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知道一点。”

江琮面若冠玉的脸上神情极为无辜,“一直有个人想杀了我。不过,他现在应该是等不及了。”

霍秋濯听完心上一紧。

“那……你能告诉我吗?”

“如若是霍娘子想听,倒也无妨。”

江琮自嘲式地笑笑,“不过都是些寻常事儿。”

他先是简单言说了些家里的情况。父亲是卫国公,母亲是长公主,两人也算恩爱。因着自小聪颖,加之好学,文采还算不错,那时在京中还算风光。

几句话带过了他那些年的意气风发,不过这都是过刚易折的前奏。

“我有个庶弟,他名江珉。”

一切都该从江珉的出生说起。他的出生是父亲当年因卷入一个案子,求助于当时还不是相爷的沈大人,被迫娶了一方妾室,那女人姓陈,来自吴兴。

最初倒也未有什么异样,直到他在御前大放异彩后。他少时其实身体极好,怎么说都不该染上恶疾,可他偏偏就染上了。

说到这儿,他的神色有些复杂。他是被人下药的,毕竟以他当时的状况,怎么可能得不治之症。有心人都知道这事情不对,因为按照他的体魄,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染病出事。

但在一顿彻查之后,也没什么消息。

不过他的母亲一直觉得不对,在他去临安静养的一段日子里终是查到些蛛丝马迹,就是他那郑小娘,看他日渐长大,自己又有儿子,不想看他如此,便动了别的心思。而母亲的大闹却父亲并没有太理会。

但就算出了这些事,父亲也是从轻处置郑小娘,只是把她关了起来,因为父亲当年答应过沈相爷。所以,母亲与父亲几乎是因为他决裂了。

或许真是过刚易折,当时的医师甚至说他往后都不能习武,他当年,心怀有凌云之志,想护家国安宁,想成为大周开朝以来第一位天策上将的梦就这么生生的碎了。

那时的江琮就像是一只被硬生生折了翅膀的鸿鹄。

在临安静养期间,他几乎性情大变。

因此,在江琮知道了是谁害了他后,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不仅设计毒死了郑小娘,还——让他的庶弟江珉背上了弑母之名,他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只因那时的他只想着,要么,就一起下地狱。

而他那庶弟,自小便被小娘养的极其仇视他,自然是把这事记在了他们头上。

不过倒也没错。

但只有这件事,他不想与她言说,在她面前,他不能,也不愿当这样一个恶人。

他停下想了想,神色愈发悲伤,不过接下来说着才让他好了些。

幸亏当时母亲打听到霖江的霍神医,托了许多关系,最后得霍神医救助,这才让他脱离了险境。

“第一次见阿初,就是在那儿呢。”他向她笑笑。

霍秋濯其实对他是有印象的,他说着她便想起来了。当年的那个瘦弱的少年好似是母亲请父亲治的,那时父亲已经不行医许久了。

记得当年的江琮最初只能躺在病床,很是可怜。

父亲和霍秋濯说过,那孩子,叫江瑾昀,小小年纪便中了‘海棠衣’,是个可怜人。

她知道‘海棠衣’,是一种慢性毒,会令人虚弱无力,逐渐走向死亡。

不过‘海棠衣’了是可以治好的,但如若被伤及了根本,便是后来得治了,也不能恢复到从前。他现下习武,也只是强身健体,不能回到从前那般恣意了。

“瑾昀?”她迟疑道。

“这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字。”江琮眉眼含笑,“林昼这个名字是我给自己起的。”

天色渐晚,江琮看了看天色,对她说:“你该回去了。”

墨莞想着既然霍秋濯身体不适,到底是她的生辰,虽然是想约着她吃茶,但也忧心她不适。

等时候再晚些,墨莞又来了一趟,想请她去佛堂,可却不巧碰上她出去了。只想着过会儿再去一趟,至少向她道声生辰快乐。

竹露也忧心着自家娘子怎么现在还没回,早晨快巳时出去的,到现在临近戍时了还在外头。墨娘子也遣了丫鬟早些时候已经来问了好几回,她也是好不容易才推脱了。

而这时的霍秋濯他们还在坡底。江琮待她再清醒了些,便抱她回了玉华寺的屋舍。

只是那时竹露正在院里,江琮是跳窗而入,自然把她吓了一跳。

“娘子!”她见了那男子怀中抱的是自家娘子,本是打算想冲上去打这男子。

不过娘子却是醒着的,见她如此连忙喝住了她。

竹露见那男子轻轻放下自家娘子,她便急急忙忙上前细细查看了娘子,幸好身上没什么伤势。

竹露这才松了口气,毕竟那男子衣衫破损得厉害,看着身上还好几处有伤,她还以为娘子怎么样了。

只是那男子片刻便离开了,也没走正门。

不过竹露倒也没问娘子什么,娘子并无大碍。若是娘子想做什么,她自有分寸。

她倒了杯茶给自家娘子,而后向她娓娓道来墨莞娘子今日多次来寻她的事。

“那……待再过一刻,我去寻她吧。”霍秋濯听后点点头,“竹露,替我梳洗梳洗,这披风……就先收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