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
三月三,是上巳,也正是踏青时节。
过节便最是高兴,家里也不用上课。
墨府这日,几个女儿家相约去白云山附近踏青,除去墨芫因事被禁闭在家,这回,连往常不参与的季清羡也在。
白云山附近不仅有白云池,还有一片极广的草地,往往到上巳节,女子多在湖边采兰,驭东风以放纸鸢,折柳以寄相思,而男子则是寻地纵马长安,设曲江宴,观长安丽人,赠花诉衷肠。
虽说大周民风还算开放,但这开放对了闺阁女子也是大打折扣的。平日里哪有机会像上巳一般出游,放在这日,平常说的礼教也不管事儿了。
在上巳节出游,男女若是看对了眼,便可不管什么礼教,男子可赠芍药与之定情,女子亦可以香囊回赠之,再没什么私下相授之说。
历经几朝下来,还真流传了不少佳话。
毕竟谁不慕——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墨府家中,既准备去郊外游春,她们原本是打算去曲江边,但想着去年三月三这一日,长安城外曲江两岸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便另择了其他。
几位姐妹便依次佩戴了准备好的兰草与柳条所编的配件,据说戴她可褪尽阴气,祛灾祈福。
出了城东门,人便也渐渐多了起来。竟还瞧见了沈潋滟与魏王李启相伴而游。
李启本是听母妃所言,多陪陪未婚妻,虽是心中有万分不愿,也是做了打算三月三带她出城去曲江边纵马。
却瞥见一似曾相识的身影,但仅一眼,便消失在东门。
几位墨家女郎驾车而游,只在城东门下车查看耗费了些时辰,而后便继续前往白云山。
为了今日她们可是求了许久,家里才同意她们一行在白云观里过夜。
过了许久才到白云池旁,她们早已迫不及待。
寻了个开阔的场地,其中三房的两位女儿家还尚小,自然耐不住,早早地便拿出了准备好了的纸鸢,把引线一缠一绕,只待风吹来。
其余几人则寻了好花处,遣侍女铺席与花前,摆上吃食,围坐一圈,解衣作帐,插杆结索,权当帷幄。
虽说曲江边人多,可这儿的人也不会少。他们选的地方还算清静,可仔细听,附近也有些男儿在纵马。
她们带了些糕点与清酒,除却墨薇墨荷在一旁草地上放着纸鸢,其余几人都是边赏着花边聊天小酌。
“长安城的花还是这时候最好看。”
贺兰怡望着这‘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朝雨’,浅抿一口清酒,施施然道。
“那可不。”
苏怀凝采了许多桃花簪于发髻,“花自然是女儿节时才最好看。”
几人这时不过是闲聊,陈芸娘有心套话,便顺着话题谈起了上巳节。
上巳节可是女儿家的节日。在这一日就该出门踏青,遇少年郎。若是今日不出门,必定是有人会说你嫁不出去的。
陈芸娘有心引着,于是便聊起了长安城里的公子们,最先谈到的就是自家表哥。
季清羡最先是起了头说墨大表哥,虽说他最是冷漠无情,但他年纪轻轻便任了刑部侍郎,诗文也学得不赖,不过也是让人打心底里佩服的。
现如今天下太平,文人墨客独领风骚,况墨煜诗文尚可,身世极佳,手段雷霆,既是一表人才。长安开放,见过他的贵女们只是嘴上嚼嚼舌根,说出去与他人听了,就算未接触过,远远见上一面,自然也都觉得他如此风姿特秀,英气逼人,如传言一般。
说了昌国公世子,自然便连带了卫国公世子。
众人皆谈这江家世子算是可惜了。
霍秋濯倒是不知其中奥秘,便发了几问。
她们也只说这江世子颖异博学,工诗赋,擅书画,文辞瑰丽。
听闻他六岁能诗文,八岁攻百家,十岁后所作的文辞在现下依旧流传甚广,真可谓是才绝。只可惜这天妒英才,江世子去临安静养回京后,再少有诗赋作画传出。
季清羡是极其惋惜的,她最佩服这样有才的人物。她这话一出,其他几人也附和起来。
才说了几句,众人还惋惜着,就见一人纵马而来,竟是墨三表哥墨炽,脸上的神情似焦急万分。
抬首在江边见了墨莞一行,才道是——
“阿莞,你们原来是在这儿。”
看样子墨炽正是去找她们的。
“三哥,你怎么……”
墨莞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二哥从马上摔下来了,还摔的不轻。”
墨炽心中焦急万分,急急忙忙打断了墨莞的话,“敢问哪位是秋濯表妹,请随我去一趟。”
霍秋濯会医术的事墨家只几个人知道,墨炽会知道,应该是墨烁所说。
墨炽也是刚听墨烁所说,不过现下去请大夫路途遥远,怕是要误了时辰,便是死马当活马医一回。
待她到墨烁那里,墨烁已经是不太清醒了。他的额间冒着冷汗,嘴里叫着疼,神志似被疼痛折磨得不轻。
霍秋濯猜那人定是从未吃过什么苦痛。
她细细查看了他的伤势,他左手轻微骨折,但只有几个地方有较严重的擦伤,本不该这种反应。见他疼得都晕过去,墨炽也说他当时起不来,她猜测应当腰部还有较严重伤。
她断了他的病情后,便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几类药粉放在一旁。
先是用巧劲给他正了骨,见他似疼得微微清醒了些,而后果断地把自己身上的裙裾撕成长条,让旁边的三表哥紧紧压住他,才慢慢撒上药粉,最后才是拿着布条细细给他缠上。
给他绑了身上好几处,见他神智还算清晰,她便和三表哥扶他起来,说是让他先坐她们的马车回去。
流绪微梦间,墨烁见了一青衣女子。他听见她撕扯着自己的衣裙,还感觉扯下了他的衣衫,不知在上边撒了些什么,反正缠上布条前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直叫人出眼泪的疼。
可青衣女子在他眼中看着却如神女一般。
待包扎好后他算是清醒多了,一旁刚刚狠狠按着他的三弟墨炽忙帮扶着他起来。
听她吴侬软语说着她之后回去再给他弄些膏药,让三表哥先去找个大夫给他看看,不由得心里一阵暖,待她走开目光都没法往旁的地方移。
待走回来白云池边已过去大半时辰,季清羡见他被人扶过来很是担心,听三表哥说借他们的车先送他回去才放心些。
出了这档子事,她们让了自己的马车给了墨烁一行,最后还是照例去了白云观,最多只是盼着二哥安好。
幸亏已说是找了大夫,说是及时处理了之后只要静养一月就没有大碍,听及此,季清羡才在白云观里放下心来。
知了墨烁只需静养,她也明了这是谁的功劳,便独自前去找了霍秋濯,想与她当面道谢。
霍秋濯只说是医者本分。
“今日二哥可多谢阿濯了。”季清羡真心实意道。
“今日一事换作任何医师都会如此。”
霍秋濯知她与墨烁感情甚笃,“倒是清羡你特意来这一趟才叫人难以担待。”
季清羡却忙摇摇头,“他与我情同手足一般,在这荒郊野外,你算是救了他的。”
“我自然该替他来道谢的。”
剩下的她也没说什么,她觉得,二哥如是欢喜她,霍秋濯可以照料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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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云观住了一夜便回了墨府。
本来说墨莞成许王妃是喜事,这下墨烁在上巳节出了事,又再临近寒食清明,家里连气压都低沉了。
今日还是要上课的,学的是书画。霍秋濯的工笔不差,她学认草药时可是每个都画下来的。
徐夫人最喜她,明明她不是画得最精致的,她却夸她画得最灵。
之前布置的做信笺的课业,她做了草药的信笺还得了夸。
花笺可是个雅物件儿,姑娘们写信,填词,下帖子时可都爱用。
她的花笺与其他不同,是以淡青色为底,边上写了药名,因着她挑的都是好看又可入药的花儿,例如辛夷、丁香之类,以水墨淡彩绘之,清幽灵逸,典雅天然,后又在边缘以同色花瓣点缀,晕色极美,相比起其他几位制的花笺,颜色更清雅,花色配得更得当些。
霍秋濯画得多了,自个儿也写不完,这些信笺分与了姐妹。
季清羡收了也欢喜,当即就拿它写了些祝语,还去带给墨烁看了。
“阿羡来了。”
墨烁见她来了很是兴奋,倒不是他想一直躺床榻之上,但确实疼得这一整日都得躺在床上。难怪大夫让他静养一月余。
但也不是谁都能安安静静坐一天的,像这么闹腾的人已经是极无聊了。
“二哥可是无聊了?”
季清羡走到他床前,一旁的小厮赶忙移过一张凳子去与她,“我写了些祝语给你。”
“你做了新花笺?还挺精致的。”
墨烁看她手中拿了花笺,与她平日里用的不同。
“秋濯送与我的。”
季清羡边说着边观察着墨烁的神色,“她做的花笺好看,便写了张给你。”
待她把花笺放下,墨烁立马拿了过来,不断摩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这么喜欢我写的啊?”
季清羡见他如此,脸上也漫出些笑意。
“阿羡果真知我。”
墨烁听了,灵机一动,向她如此道,“最近都得安安分分躺床上静养,阿羡你可得给我多送些来。”
“二哥,你是想让我给你写我自己的花笺,还是秋濯的呢?”
季清羡直勾勾地看着他。她那会儿二哥过来时她便已经注意到他看她的眼神了,是不一样的。
她从前就有些感觉,现下这感觉更深了些,便想着在试探试探。
她诡异一笑,接着又问着,
“二哥你惯常可不爱这些的,自秋濯来后,你都不曾再与平宁侯世子逛南风馆了。”
“阿羡……”
墨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似有一种被人看穿的尴尬。
“二哥,你就是心乱了。”季清羡叹了口气,也并未戳破他的心思,只略微提点几句,盼着他能听进去些。
“你可该改改了,姑娘家可不喜欢你这副做派。”
季清羡语罢就打算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忽而想到了什么,“平日里你就爱操刀弄剑的,过几日我让玉儿送些书给你解解腻。”
“行。”
墨烁既是被看穿也没什么好解释了,便不再说话了。
他现下只忆着霍秋濯——第一次见她时她羞红的脸,在老祖宗屋里想呛他几句的可爱样儿,替他包扎那会儿他见着如神女一般……
大约阿羡也说对了,他的心,是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墨烁:我到底喜不喜欢她呢?
江琮:活在对白里的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