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受如同一匹奔腾的小马,风风火火闯进宫去,一见陈玄丘正与苏夫人面对面说话,殷受立即大吼一声:“你住口!”
陈玄丘有些讶异地看向殷受,殷受飞身落下,一把抓住了苏夫人柔软的小手,激动的语无伦次:“你不要听他胡说,谈太师那么老了,对不对?你该明白我的心思,其实我一直担心的是妲己不愿意,害你为难,否则我早对你直说了。我我喜欢你,我爱极了你!”
殷受紧紧抓着苏夫人的柔荑,激动的满面通红:“从看你的第一眼,我就怦然心动。你知道吗?那一刻,你一走进来,我看到你,眼前陡然一亮,就像阳光突然穿透了云层。我哪怕天天都能见到你,还是想的不得了!
我批着奏章的时候,有时忽然就会想到你,然后心里就满满的、暖暖的,说不出的开心。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你摸过的东西,我摸着都像触摸着你的手,温柔无比。你站过的地方,我站在那儿,都像是能嗅到你的呼吸,说不出的香甜”
殷受的声音突然卡壳,定定地看着苏夫人。
苏夫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大胆表白吓住了,脸色慢慢变红,越来越红,而一双眼睛,却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年轻。
殷受浑身打着摆子,好半晌,才用带着些哭音儿的声音道:“如果没有了你,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活?香儿,你嫁给我好不好?我会用一生,待你好的。”
大殿上,已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玄丘已经悄悄退了出去。
苏夫人看着头发上还沾着几片栀子花瓣的殷受,看着他挚诚热烈的眼神儿,目中隐隐有泪光流动。
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仿佛回到了如花少女的年纪。
轻吟一句情话,执笔一副情画。
绽放一地情花,覆盖一片青瓦。
共饮一杯清茶,同研一碗青砂。
挽起一面青纱,看清天边月牙。
爱像水墨青花,何惧刹那芳华。
空气一阵波动,就像一滴墨滴在一坛清水中,晕染、荡漾开来。
然后,一只蝴蝶便振翅从虚空飞出,随后,便有一个不修边幅、蓬头垢面,可神态气质却高贵如帝王的男子,负着双手,从那虚空中出现。
蝴蝶恢复成了纸屑,飘然落地。
那邋遢男子望着面前一封高墙,眉头微微一皱:“难怪能阻我前行,竟是我族的鸑鷟所布的护法大阵。”
他左右看了看,先是微微疑惑,旋即明白过来:“这里是大雍王宫?”
他举步欲跃过高墙,忽又微微一顿:“不妥!我为玄鸟,大雍图腾。却痴迷于作画,令鸑鷟替我庇护大雍。今若破他阵法,不妥。”
他掐指一算,又道:“月酌竟不在大雍?罢了,我先去寻那小子,他应该知道事情真相。”
说罢,邋遢男子原地一旋,化作一阵清风,倏然消失。
城东四海车行。
天色渐渐转暖,春天的气息愈发地浓了。
车行的生意也开始转好,沉寂了一冬的商贾、旅人活跃起来,车行也就忙碌起来。
不过,住在后宅的玉衡却清闲的很。
他穿着一袭宽松的长袍,正在几案前作画,随着他笔锋游走,一副丹青跃然纸上。
汤唯站在旁边,赞道:“玉兄画技出神入化,我虽受你点拨过,却始终难窥门径,所画无论山水、花鸟、仕女,皆难展露出此神韵。”
玉衡把笔搁在笔山上,笑道:“你本不好此道,学画,只是为了静心专注,有助于你修行,造诣自然难称上乘。”
汤唯道:“是!我这一生,只专注于修行。不比玉兄,你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平素生活,更是精致。但是神术功法,却是愈加的精深,我有时候真怀疑,我选择苦行,是不是最好的修行方式。”
玉衡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就如剑修,未大成时,总比他人逊色一筹。可一旦大成,却能同阶无敌,甚而越阶挑战,你的苦行修炼,及至大成时,实要比我强的太多。”
他吁了口气,道:“其实大道磅礴,我等凡夫,穷尽一生之力,能体悟几何?所以,专注于一道,将其修炼于极致,才能更有机会触摸到大道之本。就说这作画”
玉衡的目光落在眼前的连山夹涧图,悠然道:“若是画到极致,又何尝不能以画入道?我之画艺,实习于一位前辈,那位前辈的画艺,已经到了”
这时,那画中长涧下的幽潭中,突然溅起几滴水来,溅到玉衡的脸上。
玉衡一呆,就见那潭中一尾小小游尾竟跃纸而出,飞在空中,陡然身形一化,变成一个邋遢男子,翩然落地。
汤唯大吃一惊,一时来不及施法,马上拔剑出鞘,向那人眉心刺去,喝道:“玉兄小心!”
那披发男子翩然一转,修长的指端已经多了一支笔,手腕一抖,那支笔已经迅速在汤唯眉心写了一个“山”字。
汤唯卟嗵一声,就趴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汤唯只骇得肝胆欲裂,这是什么大魔头,竟然拥有这般神通?如果他方才是用剑刺来,自己岂非已经死了?
虽说汤唯是来不及吟咒就法,十成本领尚未使出一成,可是就凭这人举手投足、默发魔法的本领,汤唯觉得自己就算使出全部本领,恐也不是他的对手。
邋遢男子只凭一支竹笔,将奉常寺引以为傲的少年神官汤唯镇压于地,却是浑不在意,只向玉衡淡淡一瞥,把笔往笔山上一扔,眉头一皱,道:“小玉啊,这人是你朋友?如此莽撞。”
玉衡看到这个衣上、颊上多有颜料染着,显得极是邋遢的中年人,惊喜欲狂,急忙拜倒于地,颤声道:“朱老前辈,您老人家,怎么会大驾光临了。”
邋遢男子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我很老么?我看你”
他上下看了玉衡两眼,道:“瞧来比我还老一些。”
玉衡苦笑道:“前辈,晚辈一介凡人,自然不及前辈的法体千秋万载”
邋遢男子打个哈哈,道:“不要说那些废话,我来,是有事问你。”
玉衡赶紧道:“前辈垂询,晚辈定知无不言。”
邋遢男子道:“昔日你曾向我求了幅画,那幅画今已被人毁去,是何人所为?”
玉衡一怔,邋遢男子微微不悦:“怎么,我送你的画,何人毁去你也不知?”
玉衡赶紧道:“不不不,实不相瞒,晚辈前些时日,叛出了奉常寺”
邋遢男子不耐烦地道:“不要拿这些俗事来烦我,谈琰是个大呆瓜,自其而下,奉常寺里尽是呆瓜,只有王青阳那小子心眼儿活泛些,我理他们作甚。”
玉衡苦笑道:“是,晚辈自然不敢拿这些俗事叨扰前辈。只是,事发突然,当日,晚辈来不及取走前辈的画作,想着寺中上下,也看不出那副画的奥秘,便先放在那里,反而更安全。不料,前几日有人偷偷闯入我的旧居,想是不慎发现了那副画的秘密”
从他话语来看,显然陈玄丘的一举一动,其实他都清楚。也许,当日那个杂役,就是他留在奉常寺的耳目,玉衡叛出奉常寺,就是与奉常寺为敌,他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全部人马,一下子撤个干干净净。
邋遢男子淡淡地道:“那人是谁?大雍天子?”
玉衡迟疑了一下,道:“那人名叫陈玄丘,是大雍的一位上大夫,同时也是奉常寺的一位神官。”
“原来如此,既非大雍天子”
邋遢男子转身欲走:“能破得了我朱玄一的画中成世界,我倒要去会他一会。”
“前辈且慢!”
玉衡大惊,急急辩解道:“前辈,那人并无恶意,只是关心晚辈,所以闯入晚辈旧居,不慎毁了前辈的画作,尚祈前辈原谅。”
朱玄一疑惑地看了玉衡一眼,缓缓转回身来,沉声道:“看你方寸大乱的样子,此人究竟是谁?”
玉衡吱唔道:“他他是大雍王朝的上大夫,同时荣膺奉常”
朱玄一一声冷笑,玉衡心头一寒,急忙住口。
朱玄一道:“你不说,以为我便查不出来?”
玉衡脸色陡变,他咬了咬牙,才顿首道:“他他是陈道韵之子!”
“什么?”
朱玄一脸色顿变,一头乱发无风自扬,鼓荡于空,宛如一条条张牙舞爪的怒蛇。
朱玄一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陈道韵之子?你说他是陈道韵那贱人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