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清晨的微光穿过薄薄的雾,淡金色的光占据了每一个角落,让一切沉浸于朦胧的色彩中。

“老师!”

脆脆的童声响起,让眼前梦幻般的场景回到了现实。阴嫚抬头看去,只见两个鲜活明媚的小人儿冲她跑了过来。

刘婠和刘盈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阴嫚则是耐心地听两个人讲述分开之后的所见所闻。气氛融洽自在,让人身心舒畅。

“骑士实,年三十,泗水郡阳县人,家有母、弟、妻、一儿一女,母有眼疾……老师,这是什么?”

阴嫚转过头,只见刘盈拿着名册面露疑惑。还没等她回答,刘婠就伸出手敲了弟弟的头:“你又没认真听讲。丞相说过这是军中名册,用来了解兵卒的。”

刘盈缩了缩脖子,讨好地笑道:“丞相讲得太多了,我一时间记不得那么多。”说到这,他摸了摸脸颊,冲着阴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阴嫚对于刘盈的表现倒是很满意。相比于之前,刘盈已经开朗了不少,胆子也变大了。

刘盈又问道:“阿母说老师剿灭了邙岭的坐寇。可我听说那里地势复杂,除非有人引路,否则根本找不到坐寇的老窝,您是怎么找到的?”

“自然是有人告诉过我邙岭的地形。”阴嫚从茶罐里取出一块小巧的茶饼,在火上烤了烤后,又放到茶碾子中研磨。

“是谁?是谁?”刘盈凑到阴嫚的身旁追问道,“我认识吗?”

“你自然认识。”阴嫚头也不抬道,“许多人都认识他。”

刘盈摸不着头脑,望向端坐在对面的姐姐,用眼神求助。

刘婠无奈叹气:“雍王章邯啊。你忘了始皇帝巡幸天下时曾路过荥阳,章邯当时是始皇帝的随扈,负责勘察巡幸路线地貌。老师和章邯有旧。”

“原来如此。”刘盈恍然大悟,“章邯能告诉老师这些,想来老师和他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不,”阴嫚否认,“我们算不上挚友。只是因为认识同一个人,所以才有了几分交情。”

刘盈笑道:“那人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阴嫚筛茶粉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兄长的音容笑貌又一次浮现在脑海。她深吸一口气,似感叹般地说道:“是啊,是个很好的人,我很怀念他……”

刘盈正欲问是谁,刘婠却抢先一步岔开话题:“说起坐寇,我倒是想起来了栎阳中的流言,老师可想到该如何应对?”

自将贼人枭首后,流言蜚语不断。许多人谴责阴嫚手段残忍,毫无怜悯之心。这话听起来大义凛然,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抢下她的督运之任。

阴嫚冷笑一声,说道:“贼寇泛滥,致使乡里十室九空,饿殍遍野更是不计其数。若是让贼寇侥幸脱罪才是真为人诟病。”

她边调膏边说道:“这群人从良民变成匪寇确实可怜。但当他们将一腔怨愤发泄到更弱小的平民身上时,他们就是杀人如麻的恶贼。这个时候同情宽恕他们,那些无辜受罪的人又该情何以堪?”

“我自然知道,”刘婠忧虑,“我只是担心此事影响老师的名声。”

阴嫚将茶汤分成四盏,低头作画:“若要违逆本性,做那沽名钓誉之辈,这名声不要也罢。”

说话间,仆从带着今日的客人走来。

阴嫚将茶盏推向来人:“丞相来得正是时候,请用。”

萧何作揖道谢,待入座后,才看清自己的茶盏里是一幅老幼相携图。他顿了顿说道:“世间庸人扰扰,明智者常遭非议。然天长地久,世人总会明白对错是非”

“那便借丞相吉言了。”

言罢,阴嫚又将其他两盏茶递给了刘婠和刘盈,两人在看到茶上的图画后纷纷发出惊呼,询问这是何物。

萧何讲起了点茶的由来:“这是点茶。相传是一位秦国公主的兴起之作。由于新奇有趣,故而每每有使臣来访时,秦王便会以此茶相待。”

阴嫚在一旁心道,这可不是一时兴起,我上辈子花了好长时间才学会的。

萧何的声音不断:“传闻中点茶之画作栩栩如生,引得诸君趋之若鹜。原以为咸阳大火后此生无缘再见,没想到还能有幸品尝。”

“只要人还在,东西就不会消失。就好比丞相从秦宫中寻到了典籍,民间还留有秦时的农具。该出现的东西总会出现在眼前。”阴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汤后,问道,“北方战事迫在眉睫,不知丞相的辎重筹备如何?”

萧何:“业已备齐。”

阴嫚:“既如此,我也该北上魏国了。”

“老师你要走?”刘盈看向阴嫚满是不舍。

阴嫚:“军情紧迫。”

刘盈瘪着嘴:“我知道。”

阴嫚拍了拍刘盈的肩膀:“你和公主要好好向丞相学习,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萧何谦虚道:“公主谬赞了。”

阴嫚抬起头看向萧何:“荥阳的处境并不算好,粮道时有绝断,丞相可想到了其他的运粮路线?”

萧何说道:“公主放心。关中至荥阳之间并不只有水路可以运粮,某可以走陆路。虽然陆路会慢一点,但快至秋冬,也不必担心粮草腐败的问题。”

听到这里,阴嫚生出一种被算计的感觉。

刘邦知道了荥阳的危机后,一定会书信给萧何,而萧何肯定会想办法再搭一条粮道。那他们肯定很早就注意到了陆路的情况。单独派人剿匪难免要出一分犒赏,刘邦不想出,所以直接把事情都塞给她了!

阴嫚被气笑了,我说刘邦怎么不罚反奖,原来是这样。她抬眼看向温和有礼的萧何心道,君臣二人都是黑心肝的!啧,不爽。真的很不爽。

仆从又上前禀告,说卢绾的家眷来了。

萧何笑道:“看来卢将军来兑现诺言了。”

被萧何提醒,阴嫚才想起来此次掉坑的不仅有她,还有一个卢绾。自己只是出出力跑跑腿,但是做了符合自己心意的事情。反观卢绾不但没得到好处反而要大出血,当真是个绝世倒霉蛋。如此一想,阴嫚的心又平衡了。

同萧何等人寒暄了几句后,她就拿着金饼去校场发钱去了。

盛夏的阳光焦灼难耐。阴嫚到校场的时候就看到兵卒们挤在树下纳凉,出于某种习惯,她拦住了要通传的阿桃,站在不远处听起兵卒的闲聊内容。他们的话题从自己的丰功伟绩到了老婆孩子,最后又到了这个月的饷银什么时候发,一家老小全都指望他们这点钱过活呢。

“你们说公主说的赏钱什么时候下来啊?”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办法给个准确的答案。

“我看,是吹了。公主虽说是公主,但才到汉营几天,能有什么钱?上次坐寇的钱又都被她分给了黔首。我看啊,就是骗人的吧——哎呀!百将你踹我干什么!”那人捂着被踹的屁股,幽怨地看着百将。

百将板着一张脸:“你说我踹你作甚?背后议论上官,我没打你军棍就不错了。公主既然说了就一定会做到,你我安心等着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阴嫚记得百将叫程七,印象里是个还算听话的糙汉。

“错了错了,百将别揪了,别揪了,再揪就成驴耳朵了!”

那兵卒痛得吱哇乱叫,龇牙咧嘴的样子引来了其他人的嘲笑。那兵卒的余光瞄到了她,连忙拍百将的手臂,喊道:“百将,百将,公主来了!”

“你小子少骗我,公主正忙着呢,哪有时间——”程七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阴嫚,他顿时面露惊恐,连忙行礼道,“末将见过公主!”

看着一群人惊恐的样子。阴嫚眉头上挑心道,我有这么可怕吗?

阿桃清了清嗓子,说道:“公主这几日事务繁忙并非忘了诸位的赏金。今日忙里抽闲把你们的赏金带来了,可不要再说我们不给赏钱了。”

程七连忙称是,又转过头对自己的手下使眼色:“听到了没有,公主这次不追究了,还不赶紧谢谢公主!”

兵卒们如梦初醒连忙抱拳感谢。

阿桃笑了笑:“好了,来领赏钱吧。”

而阴嫚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每一个来领金的人,将脑子里的名字与眼前的脸对号。

刚刚还被程七扯耳朵的兵卒,在得到金饼后就龇着大牙傻乐,嘴里念叨着要如何分配这笔钱:“留下来一部分吃好喝好,剩下的寄回老家让全家都吃好喝好。对了,还要给老母买药,家里来信说阿母总是眼睛痛,但应该用什么药来着?”

“你阿母应当是用眼过度所致,让她少熬夜缝补,痛时用浸了冷水的布巾覆在眼睛上,可以缓解疼痛。”

“原来如此,多谢——”那兵卒一见是阴嫚搭话,猛抽一口凉气,一个谢字被他说得像漏了气。

“没规矩的东西,公主帮你解惑,你这是什么表情!”程七将兵卒踹到一边,自己又上前一步替那兵卒赔罪。

“算不上什么大事,何必如此严厉。过几天该北上了,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尽快做完。”阴嫚说完就带着阿桃离开了。

见阴嫚没有计较,兵卒和程七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程七瞪了兵卒一眼:“你小子不许再乱说话!”

兵卒摸了摸头连连称是,心里却浮现出疑问,公主是怎么知道我老母熬夜缝补的?

而其他兵卒羡慕嫉妒恨,得了公主的青眼,升官还不是指日可待!可凭啥啊!同时一个队伍里出来的,为什么他能我不能!不行,我也要升官发财!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出杀敌最多就能得到公主赏识的结论。总之,这群人开始内卷了,在他们的带动下校场里的其他兵卒也跟着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