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一时间阴嫚枭首百余人的消息席卷了各地。

“这不是胡闹吗!”卢绾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上的器物叮当作响,吓得刘邦差点扯掉了自己的胡子。

刘邦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卢绾见状怒道:“大王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着呢,听着呢。不就是公主杀了荥阳到关中一带的坐寇吗?”刘邦抬了抬手让宫人给卢绾倒酒,“哎呀,都是小事,何必大惊小怪?”

“大王怎么能这么说!大王您是知道的,现在兵源不足,那些流寇身强力壮,训练一番正好能补入军中。结果,结果她全都杀了!这不是浪费吗!”卢绾振振有词。

押运辎重是个肥差,能捞着不少油水。卢绾早就盯上了这个位置,结果半路杀出来一个公主,害得他没法捞金。这次天赐良机,他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刘邦托着下颌,一边倒酒一边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当然是换个人!”

“换谁?你去?”刘邦乐呵呵地问道。

卢绾顺杆儿爬:“若是大王信得过,臣愿为大王效力。”

刘邦不置可否,而是让人给卢绾倒酒。

“这坛酒是我最后一坛私藏了。”刘邦把玩着酒杯,“说来也是有趣,那么多粮食最后只能酿出这么点酒。以前不明白始皇帝为何要禁酒,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说着说着,刘邦又叹了口气,感叹了一句:“唉,当初当亭长的时候,我想怎么喝就怎么喝。结果现在当了大王还要约束自己,啧啧啧,这日子苦啊。不过子房安慰我说,这叫,身,身什么来着?”他转过头看向卢绾:“你还记得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卢绾心里咯噔一声,他看向刘邦,一时间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想不起来,还是有意敲打自己。但出于谨慎,他还是斟酌着用词,小心回答:“身先士卒,以作表率。”

“对对对,就是这个。”刘邦夸卢绾,“还是你记性好。”

“大王谬赞了。”

“客气什么?你可是我兄弟!”刘邦笑道,“兄弟之间就不说这些酸话了,有事直说就是。”

卢绾:“我是说大家同袍一场,总要互相帮助。公主不是说要给剿匪有功者赏金吗?她尚未攒下家产,咱们一群大男人总不好让她一个女儿家为难,赏赐兵卒的钱我出了。”

刘邦闻言立刻眉开眼笑:“好个老卢,还是你爽快!来,我敬你一杯。”

卢绾连忙端起酒杯回敬。

就在这时仆从通传说陈平来了,卢绾连忙顺坡下驴,请辞离开。出门后,被风一吹,他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他才发现自己的背湿了一大片。在离开前,他还是忍不住地回头望去,只见发小还是像从前那样,热情地对待每一个人,可是他却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而此刻尚在函谷关外的阴嫚尚不知道已经有人替她出赏钱了。她静静地待在函谷关外,等待着守将核验身份。

“公主一路辛苦了,请。”守将在确认身份后,放行。

阴嫚驱马前行,穿过拱门。茂密的丛林映入眼帘,两侧的高地穿云,大有隐天蔽日之势。一线天空,阳光丝缕。

复行数里,豁然开朗,万顷良田尽入眼帘。肥硕的穗压弯了谷秆,在微风中互相碰撞,掀起黄绿色的波浪。远处的院落中妇人在缝缝补补,三两个稚童在院子里追逐打闹。

时隔数年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阴嫚难得生出了几分迷茫。她看着关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竟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她就好像是一件不合时宜的旧物,突然出现在新生的家乡中,一身的死寂与周遭的生机格格不入。

阴嫚走在曲廊上,小小的稚童与她擦肩而过。她的目光追随着小童,看着小家伙扑到了母亲的怀中,冲着母亲撒娇。而她却在看清妇人的容貌后,不禁一怔,呆呆地站在那里。

“难怪今日的喜鹊鸣叫不停,原来是在告诉妾公主到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阴嫚即将脱口而出的母亲,也让她从回忆中回神。

阴嫚平复心情,抬眸看向不请自来的戚姬。

戚姬笑吟吟:“早就听闻公主的大名,心中早有仰慕之情,却无缘结交,实乃妾心中一大憾事。如今有缘再见,不知公主可否赏脸,去妾那小坐一会儿呢?”

对方本就生得花容月貌,柳叶眉下是一双多情眼。仅仅一弯,三分情谊也作了十分,犹如琼浆玉液勾人摄魂,让人只愿长醉不起。

阴嫚想,难怪世人都说温柔乡英雄冢。若是有这样的可人儿作伴,我也愿意一醉不醒。

“公主军务在身,哪里有工夫去你那小坐。”冷硬的女声似利剑,斩断了攀附在树干上的藤蔓。

吕雉缓缓走来,金制的发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衬得她雍容华贵。

戚姬依旧笑着说:“吕夫人倒是消息灵通,公主刚一进宫,您就知道了。”

吕雉睨了戚姬一眼,不咸不淡道:“我奉命掌管宫中事务,自然要事事周全。不像戚夫人每日清闲得很。”

戚姬脸上划过一丝不悦,但她很快就掩饰了起来。她道:“所以妾才想着为夫人分忧,替夫人招待公主。”

“我与公主是旧交,自然是由我来招待。就不劳烦戚夫人费心了。”吕雉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既如此,那妾便不打扰两位叙旧了。”在路过阴嫚身边时,戚姬笑着对她说,“妾听说公主欲赏赐兵卒五百金,若是有需要可来寻妾。”

说吕雉消息灵通,你也不赖嘛。阴嫚看着戚夫人婀娜的背影心道。

见戚夫人走远后,吕雉说道:“她自从知道你要来后,每日都会到这,想来是一定要遇到你的。”

“遇到了又能怎样?我对她又没兴趣。”阴嫚问吕雉,“夫人不放心我?”

“我若是疑心你,便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找上你了。”吕雉的脸上浮现起浅浅的笑意,冲淡了她冷硬的气质,“今日见公主如旧,我心中顿时安稳了不少。”

“夫人倒是变了。”阴嫚客观地评价,“比初见时威严了不少。”

吕雉:“也比之前疲累了不少。”

阴嫚:“想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代价。”

“公主还是这般直白。”吕雉无奈地笑了笑,她又道,“只怕戚姬还会在这段日子寻你。”

阴嫚不以为意:“那也得我有时间见她。”

吕雉提醒:“你就不怕得罪了她,她去刘季那里诉苦?”

“还怕她不去呢。”阴嫚戏谑道,“现在荥阳战线吃紧,汉王正心烦意乱,谁添乱谁倒霉。夫人何不与我共看一场作茧自缚呢?”

吕雉眼中浮现出一抹快意:“还是公主看得远。”

枝叶交错的影子在长廊上摇曳,斑驳的光停在两人的脚前。在深色的阴影中是两个隔岸观火的女人。

过了一会儿,吕雉说起了另一件事:“关于犒赏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有什么打算?”

阴嫚也很是坦然:“大概需要夫人帮我一把了。”

吕雉失笑:“好啊,公主竟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只可惜我虽有心,但有人抢先一步帮了你。”

阴嫚眉头上扬:“我平素也嫌少与人交流,不知是哪位好心人?”

“卢绾。”吕雉回答,“前些日子卢将军的家眷找上门,说同为汉王麾下是为同袍。公主刚至汉营不久,想来家产不多,这钱就由他们家来出了。”

阴嫚只觉得有意思。依她这几个月的观察,卢绾有个贪财的毛病。此人也常常借着自己是刘邦亲信的身份敲别人的竹杠,有时候也会讨肥差捞油水。自己这个占了他位置的人不但没有被他穿小鞋,反而还得到了他照顾,其中缘由岂不耐人寻味?

阴嫚问吕雉:“夫人信这话?”

“自然是不信的。”吕雉直接了当地说道,“卢绾是个什么人,我很清楚。他不收公主的好处就是好的了,又怎么会主动送钱?”

“那夫人以为真正原因在于什么?”

“公主心里明白,又何必问我?”

阴嫚当然清楚,能让卢绾这个吞金兽往外吐钱的人,也就只有刘邦了。她不禁想,当帝王的果然都令人琢磨不透。

拂过被风吹到眼前的柳枝,浮动的金色映入眼帘。河绕曲廊,水成青碧。姣姣玉影,可作沉鱼。

韩信盘腿坐在河畔,盯着水中的倒影发呆。

“大将军原来你在这!”曹参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可让在下一通好找。”

韩信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问道:“何事让曹将军如此着急?”

“荥阳那边来消息了,大王同意继续攻打代国和赵国。他让我们从降卒中挑选三万人,剩下的降卒就送到荥阳,助他守城。另外,常山王张耳会率本部人马前来助阵。”

韩信:“辎重呢?”

曹参:“公主负责押运,过几天就到。”

韩信闻言一愣:“公主?”

“对,就是芈欢公主。大将军你是认识的。”曹参想了想又道,“对了,大将军你听说了吗?公主在邙岭斩杀贼寇百余人。”

“她没受伤吧?”韩信脱口而出。

“没有。”曹参感慨,“在下原以为公主是女流之辈,难免有妇人之仁,负责督运会生乱子。现在想来是我短视了,公主如此骁勇善战,这下督运一事不必费心了。”

“那是自然。”韩信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得意,“公主之才,远超你我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