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淋了雨后,阴嫚就感染了风寒,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但经历了一次攻城后,她的事务多了起来,也容不得她休息。但好在有李必和骆甲时常帮衬,她也没有被累倒。
灌婴见状不禁吐槽起自己的两个校尉:“骆甲和李必也太殷勤了些,怎么没见他们两个那么热情地对我?”
“我是个病人,两位校尉只是瞧我可怜罢了。倒是将军你,壮得跟一头牛似的,还吵着要人照顾,羞不羞?”
阴嫚嘴上说得轻松,但心里也有些怀疑李必和骆甲是不是认出自己了。但她转念又想,认出了又如何?这两个人已经是汉军将官,若是在此时向刘邦揭发她,他们自己的仕途就会受影响。
而且看着两人总是看着她怀念兄长,想来他们是念旧情的人。如此,他们就更不会揭发自己了。她对自己说道,别再想东想西了,想想正事吧。嬴阴嫚。
灌婴说不过阴嫚,又换了个话题:“我说你也太脆弱了吧。淋点雨就风寒了。”
阴嫚睨了灌婴一眼,用着沙哑的嗓音回嘴:“是啊,比不得灌将军身强体健,奋战一天还是活蹦乱跳的。想来现在让你去抄书写字,你也不在话下。”
灌婴想起了悲伤的回忆,对阴嫚嚷嚷着:“你还好意思说!上次抄《左传》抄得我手都要断了!”
“读史以明智,知古可鉴今[1]。你多看看也没什么坏处。”阴嫚接过仆从端来的汤药。
那汤药带着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熏得灌婴捏起了鼻子。可当他看到阴嫚面不改色地全部喝完后,他目瞪口呆:“……你,你不觉得苦吗?”
阴嫚将陶碗递给了仆从,用帕子擦了擦嘴,平静道:“我已经过了怕苦的年纪了。”
灌婴脸色微变,憋了半天,哼哧道:“我也过了。”
“那挺好的。这至少说明将军长大了。”阴嫚不走心地夸道。
“……”灌婴哽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只是声音太小,她没听清。
“你说什么?”
灌婴果断否认:“没,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阴嫚一猜就知道灌婴又在吐槽自己嘴巴毒,她咋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按了按太阳穴问道:“你来做什么?”
灌婴收敛了嬉闹的姿态,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我是来感谢公主的。若非公主及时发现细作,只怕京县已经落入楚人之手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嘲笑我身娇体弱的。”阴嫚轻飘飘道。
好不容易酝酿好感情的灌婴一秒破功:“公主!”
“听到了。我的耳朵又不聋。”阴嫚靠在凭几上,拢了拢身上的毯子,“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情还不算完。强攻不成必有围城,辎重不足,京县依旧难保。”
灌婴的观点截然相反:“辎重运输有甬道,就算楚军真的来劫掠,驻军也能及时救援,公主你未免太杞人忧天了。”
“当初王离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巨鹿一战,他兵败身亡了。”阴嫚撑着头,斜眼瞧了一眼灌婴继续道,“此战秦军失利固有其他因素,但我仔细想过,失败的主要原因还是主力被困在甬道。”
灌婴到底是个身经百战的将领,很快就明白了阴嫚的意思:“你是说,项羽会派兵骚扰粮道,诱使我将兵力投入甬道?”
“我觉得他并不看重荥阳到京县这段粮道。他会进攻广武到荥阳城这段路,只要毁了那里,那荥阳以及其下属县城就都完了。”阴嫚十分冷静地说出了一个令人惊怒的事实。
“项羽小子其心歹毒!”
荥阳城,汉王府的一间厅室内传来怒骂声。只见刘邦将手里的竹简摔在地上。竹简摊开,露出了里面的内容。
张良身拾起竹简仔细看了一遍,不禁感叹,项王当真是天纵奇才。
面对楚军袭扰,汉军要想保持粮草运输通畅,就要向甬道投入大量的兵力,保证粮草运输不受楚军骚扰。
但这样一来,就会有大量的人马被困在甬道。如此,荥阳的守备就会变得空虚,等到项羽大举进攻时,汉军便会重蹈王离的覆辙。
但如果选择坚守阵地,甬道便会被破坏,项王只要围城等到荥阳粮草耗尽,汉王出来引颈受戮便是。
进则重蹈覆辙,退则困死荥阳,难怪大王会如此暴怒。
刘邦背着手在屋子反复地走,每走一步都会大骂项羽无耻。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刘邦骂够了后,深吸一口气看向张良,“子房你怎么看?”
张良思考片刻后,回答道:“良以为汉王不能放弃荥阳。”
“为何?”事关性命,刘邦是真不想再待在荥阳了。
张良耐心地解释:“不能退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荥阳位置特殊,是沟通关中与中原的要道。此外荥阳与函谷关、洛阳共同组成护卫关中的屏障。若将其白白拱手相送,无异于自亮腹部,届时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二是大将军此时尚在北方替大王征讨诸侯,汉王若在此时退离,会使大将军讨伐失败。那时士气受挫,讨伐诸侯便无望了。若是项羽联合诸侯集火汉王,只怕汉室难存。为今之计,只能坚守荥阳,撑到大将军平定北方与我们会师。”
刘邦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按着太阳穴:“虽然子房说的有理,但以今之行,荥阳落入贼手也不过是旦夕之间。我总不能真的被项羽那小子抓住吧。那小子对我恨之入骨,落入他的手里,我恐怕难以活命。”
“大王不必担心,平定北方诸侯未必会花费很多时间。”陈平一脚踏入厅室,“刚刚信使传来捷报,魏国已破,魏王夫妇几日后就能被押送到荥阳。”
听闻喜讯刘邦顿时信心大涨,他的双眼中充满了神采,举手投足间满是轻松。
“好!不愧是老曹,办事就是让我放心。还有韩信小子,我就知道他是个能干的。乃公现在要跟项家小子死磕到底!”
张良仔细阅读奏报后,也放下了心。只不过在看到韩信对目前的局势分析后,他微微一愣,这未免跟灌婴所写的内容也太像了。若不是京县与魏国相去甚远,他都怀疑韩信跑到京县替灌婴代笔了。忽然一个名字从他的心头划过。
“以韩信的速度,北方诸侯将会很快平定。但这小子让我给他三万人马助阵。人马好说,就是选谁统领这队人马是个难题?”刘邦看向张良和陈平,问道,“你们两个有什么推荐的人选?”
“常山王张耳如何?”张良说道,“他本就与赵代两国渊源颇深,由他带兵想必会事半功倍。”
“臣也如此认为。毕竟常山王与陈候有旧怨,必然会倾尽全力帮助大王平定北方。”陈平又说道,“至于押运辎重之人,臣推荐公主。”
刘邦愣了愣,询问:“为何会推荐公主?”
“臣推荐公主原因有二。”陈平说,“臣曾与公主共事,深知公主生性沉着冷静,临危不乱,这样的性格最适合押运,此为其一。公主善于机关,可以协助大将军尽快平定北方,此为其二。”
“你说得确实有理。”刘邦捋着胡子看向张良,想听听对方的想法。
张良注意到了在刘邦背后冲他眨眼睛的陈平。他顿了顿,顺着陈平的话说道:“良以为中尉所言甚是。只要北方平定,荥阳之危便迎刃而解。”
“既然两位都这么说,那就由张耳率军,公主押运辎重。”刘邦大手一挥,任命诏书就从荥阳来到了京县,落到了阴嫚的手中。
灌婴努努嘴:“我就说诚信侯肯定会猜到这是你的手笔。”
“何以见得?”阴嫚放下手中的诏书。
“任命诏书都来了,你说呢?”灌婴咋舌,“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以我的名义上呈?你自己想的你自己写不好吗?”
当然不好。阴嫚面无表情地想,一个来历不明的公主想要接触军事不能主动,否则会为自己埋下炸/弹。所以想要接触军权,就要用“犹抱琵琶半遮面[2]”的法子,勾得这些人把军权塞给她。
虽然阴嫚不太想舞刀弄剑,但作为太子谋臣的路已经被堵死了。她要想继续干预汉朝接下来的事情,那她就得另辟蹊径,走功臣路线,成为太子的最大靠山。
这时,阴嫚接过汤药,当着灌婴的面,面无表情地喝了下去。
“我还真是佩服你,这玩意闻着就不好闻,你竟然就这么喝下去了。”灌婴摇了摇头,“你是尝不出味道了吗?”
阴嫚没接话,而是问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本以为能跟公主多待两天的,没想到大王一个诏令下来就把你叫走了。”灌婴叹了口气后,又道,“我是来帮你收拾东西的。”
灌婴环顾了一圈后,又道:“但我看你都差不多收拾完了,也没有我需要帮忙的地方了。”说到这,他又很不要脸地说道,“你都送大将军袖箭了,给我一个怎么样?你还吃李子吗?我可以打两个李子跟你换。”
阴嫚:“……”
然后阴嫚就请灌婴圆润地滚出她的视线。
赶走灌婴后,阴嫚开始清点自己的物品。就在这时,被她救了的妇人走了进来,犹豫了半晌对她说道:“公主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阴嫚环着手臂:“为什么?”
妇人结巴道:“我,我还没报恩!”
“我说过,你前些日子搀扶我回来就已经是报恩了。”阴嫚直勾勾地看向妇人,“我要听实话。”
谎言被戳穿后妇人面颊发红,她咬了咬牙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我不想再过被人欺负的生活了!我也不想再被别人推出去当替死鬼了!我想像公主一样受人尊敬!”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有用途,或大或小而已。用途越大的人越能得到旁人的青眼,可你没有能被人另眼相看的用途。”
阴嫚的话直白无情,但妇人依旧不死心:“但我可以学!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够脱离现在的生活!”
可我已经没有精力调/教一个人了,阴嫚冷漠地想。
妇人抓住了阴嫚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请公主相信我,我一定会成为对您有用的人。”
阴嫚盯着妇人的眼睛,缓缓地开口:“上一个这么说的人,背叛了我。”
“公主可以一直不信我,但我一定会是公主最趁手的刀!”
妇人的话让阴嫚想到了现在的自己,一把不被信任的刀。在战斗结束后,她或许会被束之于高阁,又或者被折断……
沉默良久,阴嫚说道:“你既执意如此,那千万别后悔。”
妇人语气坚定道:“我绝不后悔!”
阴嫚弯起苍白的唇:“是吗?那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