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昌睿下决心收了银子,却把要反平杨乃武冤狱的心思,丢在九霄云外。忙命刑幕下了公文,不再提审此案,只将案卷交到即可。
杨同瑞听说本来要提审的杨乃武的案子又压下来,暗想不好,杨昌睿是个软耳根子。虽然自己的话能听的进去,可谓言听计从,但别人的话也能打动他。莫不是刘锡彤和陈鲁托了门子来说项,那可就糟了。当下即来到巡抚衙门找到杨昌睿。杨昌睿见杨同瑞气冲冲的走进来,故作不解问道:“先生,有什么事情要商议啊?何故作此之态?”
杨同瑞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道:“并没有别的事情,就为了这件谋死亲夫的案件。我细细想来,实在是冤枉的很。您也是老于公事的人,恐怕不会这般将人命当作儿戏吧。”
杨昌睿吃他一讥,脸色变了变,但二人终究处的惯了,又是堂兄弟,又变回脸色笑道:“似这般大事,当然要细细详查。我已让蒯贺荪又详问了一遍陈鲁,又调看了案卷。结果是此案并非冤案。”接着把蒯贺荪劝自己的话讲了,又道:“蒯贺荪也是老于公事的人,我看尽可放心。”
杨同瑞一听,果然杨昌睿是个软耳根子,急忙道:“蒯贺荪并未过堂审案,甚至连人犯的面都没有见过,只是在案卷文字上推敲一番就得出结论。这样判案怎么可以作得数?轻易下这样的决断?这不是将人命当儿戏,而是游文戏字了。”
杨昌睿见杨同瑞坚持此案有冤,而且是面红耳赤,急的不得了的样子,笑嘻嘻掏出一张银票劝道:“杨先生,这里有五千两银子,乃是陈鲁送给先生喝杯酒的,我已代你收下,如今你且收了吧。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这不过是个毫无疑问的小案子,再审也审不出什么来。反倒丢了一注大财。不如就此交到刑部复审罢了。”
杨同瑞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刘锡彤和陈鲁果然暗通了关节,把银钱送到杨昌睿的手中了,立刻回道:“大人,似这般大事,理宜细细详查。难道为了这几两银子,就断送了您为官多年的清名不成?依我看来,此案十分之八九是冤枉的。”
杨昌睿听他没完没了的提这个案子,心中很是不耐烦,但又是平时用惯了的老人,不愿意就此给他脸色看,说道:“先生,究竟事情是否冤枉,做官办案,得将就处便将就,何必如此认真呢?这事我己定了主意,你就不必多管啦。这五千两银子我先替你保管,代风声过了之后,你随时都可从我这里支取。”
杨同瑞冷笑道:“这种银子我可没脸拿得。便是东翁身为二品方面大员,也应当替百姓伸冤,不能被陈鲁、刘锡彤等人蒙蔽一时,冤杀了人命,还请大人三思。”
这两句话,把杨昌睿说得恼羞成怒起来,不禁把面一沉:“清名留在你身上,银子放在我这里。你不要银子也罢,这事也不用你管了。”
杨同瑞见杨昌睿端了茶,再不理他,只好悻悻离去。心道:“我同杨昌睿也是相处近十载的交情了,平时总言听计从,互相商议。不想今天却如此的忠言逆耳,将来少不得有他追悔的一天。自己一生正直,从未取过不义之财。杨昌睿既已变心,我也无颜再留此间,做一个尸位素餐的幕府。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愿与他相见了。明天便动身回去,倒落一个清清白白、身心安泰咧。”
回去便写了辞馆的书信,着人交给杨昌睿。杨昌睿知道杨同瑞的性子,若是他不重新提审杨乃武的案子,是劝不回杨同瑞的。又想自己与他毕竟是两类人,终究走不到一块儿,也就没有挽留他,只命人送了五百两银子的馆酬。杨同瑞却只拿了一百两,说是一年的馆酬也就这么多,不能多拿一两。然后收拾收拾行李回绍兴老家了。
等杨同瑞走了,杨昌睿便依着原判结案,杭州府所拟判椟尽皆批准,整理案卷之后,送刑部详查。
杨詹氏听说连巡抚都不管此案了,杭州知府陈鲁所判之案一切照准。当时便哭得死去活来,直哭到双目红肿,觉的杨乃武一定没有活路了,自己便找了根绳子要在客栈悬梁自尽。管家王廷南恰好走进门来,见杨詹氏已经打好了绳环,正踩着凳子往绳环里伸脖子,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把抱住杨詹氏,将她救下来。
杨詹氏被扶到床上,哭道:“廷南,你家二爷的命已经是完了,又何苦救我?让我们一齐到阴间做个夫妻吧。”
王廷南道:“二奶奶快别如此,这时二爷的性命,全靠咱们奔波救取,你倘是死了,还有谁去伸冤呢?”
杨詹氏道:“我想杭州城内的官,一个个的不是糊涂的昏官就是枉法的贪官,还能有什么法子?”
“就算是杭州城里无好官,还有京官管着他们哪。大姑奶奶已经上京里去了,又有二爷的族叔在京中照应,想来也会有点得救的希望。现在您若是先走了,万一将来二爷得以雪冤,岂不铸成了大错?”
杨詹氏听了此话,才点点头道:“方才是一时急糊涂了,想的不甚周全。”虽是不去自尽了,仍是忍不住的哭。
到了东方发白,杨詹氏早早的就起来催王廷南上路。王廷南奇道:“昨日还见二奶奶恹恹的不想动,今天一大早倒有了恁大精神。这又是要到哪里去?”
“我来的时候听说杭州城隍山城隍庙里的城隍是极灵验的。今天去那里求个签,看看乃武的官司究竟如何?”
王廷南想若是求个好签尚可,若是求出个下签来,二奶奶不是又要寻死觅活?于是劝道:“生死天命,是不能预知的。若都能知道,这世道也不会这么乱了。二奶奶还是和我一同回到余杭,等北京的消息才好。”
杨詹氏道:“我若不去求签,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下,说不定等不到杨乃武雪冤的那一天就不行了。是好是歹,总归是要去卜一卦的。”
王廷南无法,只得陪她去了城隍山。这山倒也不大,山势平缓,但景奇石秀。又依着西子湖,登上山顶北眺,只见波平如天镜,轻舟似浮云;向东看去,杭州的繁华街市,尽收眼底,房屋瓦舍,栉比鳞次;南观钱塘江,波涛滚滚,向东而去,直消失在东海云水之间;西览群山,松声竹韵山峰沉浸在烟云雾霭之中。
王廷南平时跟着杨乃武学了些文墨,此时见了此景不禁暗赞一声。都说此地是“八百里湖山知是何年图画,十万家灯火尽归此处楼台”。现在见了果然不差。
山顶上城隍庙高有七层,斗拱飞檐,修的十分有气势。进得庙来,是杭州的城隍老爷周新的塑像坐在上面。周新是明朝的浙江按察使,为人刚正不阿,执法如山,人称“冷面寒铁”,后来受奸臣诬陷,被明成祖杀害,引起朝野不满,百姓愤怒,明成祖为平民愤,假说梦见周新做了杭州的城隍,于是立庙吴山,从此吴山又被叫做城隍山。凡是遭了冤屈的百姓,都愿意来这里求签。
杨詹氏向周新拜了几拜,请了一签。拿出签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句诗:
“荷花开处事方明,春叶春花最有情。
观人观我观自在,金风到处桂边生。”
杨詹氏也识得几个字,见上面说的都是好词,心中略略宽些,忙把求来的签送给庙中解签的先生。那先生看了看笑道:“你这个案子还有救,到了荷花开时冤情就可以明白,再等到桂花开时人就可以平安归来了。”
杨詹氏听了大喜,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去扶乩,乩坛上批下来两句诗:
“若问归期在何日,待到孤山梅绽时。”
虽然签上是说八月桂花遍地香的时候,乩诗上又说是十月梅花初绽时。时间有些不同,但终究都是好签。杨詹氏这才将心都放下了,辞别了姚士法回到余杭县仓前镇等待消息。却把王廷南留在杭州,一边照顾杨乃武,一边打探消息。
没想到第一个签的前两句诗后来真的灵验了,而且来的还要早些。到了当年九月的时候,北京都察院下咨文到省,着杨乃武与小白菜案发回重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