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八年(1869年)三月初八,午。红日高照。
因为当地大户杨家在这一日娶亲,浙江省余杭县仓前镇突然变的热闹起来。八名唢呐手高吹着“龙上天”乐曲,随着披红挂绿的迎亲车马队进入杨家所在的街巷。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足排了一里多地。新郎蓝轿在前,新娘花轿在后,轿后两侧“紫气东来”与“财源广进”相互映衬;一排丫鬟提着喜灯,两行执士平举“双喜”;队中锣声喧天,鼓声震地。迎亲队伍和争瞧热闹的男女老少将杨家门前街巷挤的满满当当。婚礼办得十分的排场。
迎亲队伍到了杨家门前,蓝轿落下,新郎官一打帘走了出来。这个年轻人长身岳立,穿一身红府绸夹袍紫马褂,胸前大红花打着十字结,长的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相貌端正。
娶亲的新郎官名叫杨乃武,时年二十八岁,是余杭县的秀才。他不仅人长的英俊,在仓前镇上也颇有名气。此人文采出众,下笔成章,圆滑老到,又好抱打不平,专揽词讼,为人出头,常常胜多败少,所以说起杨乃武,仓前镇没有不知道的,人称“刀笔”。
此时的杨乃武出了蓝轿,大踏步径直走到花轿前,将花轿引进府中。花轿刚一入府。鞭炮声立时响成一片,震耳欲聋,炮屑纷纷。院内早已准备好的28只金黄色的“舞狮”也随着鼓乐的节奏,舞动起来,真个是盛况空前。仓前镇百姓久未见到这么阔气的婚礼,都忍不住啧啧赞叹,满脸艳羡之色。
这边一派喜气洋洋之景,但就在不远的街巷里,却有一人独自饮泣。这人便是人称小白菜的毕秀姑。
毕秀姑出身小户,童年即死了父亲,既无伯叔,亦无兄弟。因生活无靠,其母王氏遂改嫁于一个叫喻敬天的小贩,毕秀姑亦随母来到喻家。
毕秀姑天生的楚楚动人,容貌秀丽,仓前镇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俏丽如她的。但是出身贫寒,家中十分穷困,继父喻敬天也不喜欢她。毕秀姑照样和其他穷人家的女孩一样,每天都要早起晚睡,抛头露面,忙碌不停。又因生得漂亮,常受市井无赖的调笑侮辱。因她欢喜穿件绿色衣服,系条白色围裙,人又清秀,好事者给她起个绰号叫“小白菜”。
小白菜自恃天生丽质,又看过一些才子佳人的戏,心性就高了起来。一定要凭着自己的美貌嫁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但她身处社会最底层,连中等人家都难以攀上,何况是想要攀龙附凤。所以直到十八九岁,仍是高不成低不就。恰巧在同治七年时,小白菜正月灯会上与杨乃武相遇。一个是未嫁贫家女儿,没有什么大户人家的约束;一个是单身风流才子,更尚风花雪月。二人竟一见钟情,接着频频来往,最后私定了终身。
杨乃武自以为找到了红颜知己,回家兴冲冲将此事与父亲说起,欲托媒去喻家提亲。谁知父亲听了大怒,指着杨乃武的鼻子大骂道:“两家贵贱有别,门户悬殊,怎么可能结亲?岂不是要丢了杨家的脸面?真是妄想。你也是读过几年圣贤书的,应当知道门第有别、尊卑有序的道理。怎么会想出这样不顾孝悌、不知廉耻之事来?!我还听说喻家那个拖油瓶的女儿,人送绰号小白菜,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如今却勾引到我杨家头上来。若找了这样的人恐怕连你的前程都耽误了。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今后也不许与那小白菜来往。把心用在读书上,中举人、考进士、做官当老爷,为祖上争气,为杨家门楣添光才是正理!”
杨乃武是个孝子,见父亲坚决反对,只好先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但杨父还是不放心,担心杨乃武仍放不下小白菜,收不住心而耽误学业。便四处托媒说亲,最后与余杭一位大户人家的女儿定了亲。这户人家姓詹,和杨家一样也是书香门第,有名的乡绅。不仅门当户对,而且杨父还打听到这位詹家的女儿,为人最是贤淑,自幼饱读闺训,知书达礼,所谓三从四德,都能确守不逾。所以订亲不久,就让杨乃武急急将詹氏娶过门来。
小白菜听了杨乃武在仓前镇大办婚事的消息,就如头顶响了一个霹雳,腊月里泼了一盆寒水,顿时僵立无语,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将手中盛着几件旧衣服的洗衣盆一丢,回到自己的房中,掩了门大哭起来。
喻敬天不知其中缘故,听小白菜在屋里呜呜的哭了半天,听得不耐烦,对小白菜的母亲喻王氏道:“小妮子这几天真是奇怪,这些天来整天价无精打彩,心事重重。今天杨家办喜事,她听了炮仗声,倒哭个没完。我看她也二十了,已经成老姑娘了,不如快快嫁出去,也省的在家烦心。”
喻王氏知道小白菜心性高,又不好对喻敬天讲明,叹口气道:“虽说是姑娘大了,但也要找个好人家才是。我家姑娘生得端庄清秀,总不能随便嫁出去委屈一辈子。”
“秀姑也有几分颜色,做事情倒还勤快。只是脾气忒怪些。媒人介绍了多少人家,她都不愿意。就凭咱们小户人家,她还想找个什么样的?前天街坊冯许氏又来咱家提亲。说是太平街葛家家境还算宽裕,家主叫做葛品连,虽说是年纪大些了,比秀姑大着十来岁,但人老实能干,又开着一家豆腐店。家中只有一母,无有负担。我看这门亲事,倒还合适。”
喻王氏心疼女儿,道:“虽是家境还过得去,但这种手艺人家,做一天饱一天的,哪知道未来日子怎样。再说……”
喻王氏话未说完,听里屋哐的一声,小白菜将两扇门打开道:“娘,您别说了,这门亲我答应了。让他家快快下了聘礼,择日成婚就是。”
喻敬天和喻王氏见小白菜答应的痛快,反吃了一惊,抬眼看小白菜已经哭得二目红肿,脸上却显出愤愤之色,冷笑道:“爹爹说的对,好歹总是要嫁的。象咱们这样穷人家,又能想嫁的多好呢?即便是攀上所谓大户人家,说不定还是薄幸负义之辈,更受委屈。既然葛家还算小康,人还老实,便答应了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