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年仲夏的时候,二人来到南京。王鹏豹将他引到南京郊外的一个农家大院前。尚未走近,见门外草场上正有几个很壮健的汉子,练拳的练拳,练棒的练棒,有的摔跤,有的打镖,其间还不停的说话逗笑。张文祥看了,不觉由衷羡慕道:“还是安分的良民能得到安乐,每日里不是练把势,就是下田做工。吃得饱,睡得足,何等逍遥自在。自我从军以后,便不曾有一时半刻象这样的安闲。弄到而今,一身没有着落还在其次,就是这颗心一想到曹二虎惨死,登时比油煎刀割还难受。枉自练好了一身武艺,那里及得他们这般享受?”
张文祥如此思量着,不由得停步望着练拳的出神。练拳棒的见有人目不转睛的看他们,也都停了拳棒不练,拿眼睛来打量张文祥。张文祥这才恍过神来,嘴里道一声:“练的不错。”张文祥本意是随便打个招呼,遮掩自己刚才的失态。但练拳棒时间不长的人,最是技痒。那些人见张文祥先是看了半天,后来只说了个不错,似乎是有些轻视的样子。又见他身板眼神也象个练家子,便走过来道:“这位老兄看样子是有本事的,和我们过上几招如何?”
张文祥笑道:“你们不要会错了意,我不是来和你们比武艺的,无端过什么招?劝大家不要认真吧。”
王鹏豹认识那里面其中几个人,笑道:“这位是特地来拜访程爷的。不过,他的武艺却是很厉害的,恐怕你们一齐上也不是对手。”又对张文祥道:“大哥,不妨在这里显显你的本事,让兄弟们见识一下。”
张文祥也有心让程速台知道自己的身手,放心让他去刺杀马新贻。从容笑道:“那就得罪了,但不知是怎样比法?我看不如你们所有人来围成一个大圈子,将我围在当中。你们同时动手。也不必真要打的不能动弹,跌倒了就算输。若动手之后,自信敌不过,只要跳出圈子就算认输了,不能追赶着打,你们看这种比赛法行也不行?”
众人见他说的狂妄,决意要杀杀他的锐气,都说道:“就依你。未必你就能赢得了我们这么多人。”
众人将张文祥围住,一拥上前,拳脚齐上。张文祥将身法一变,只见他两袖飘飘飞舞,如蝴蝶穿花一般的,绕着这些人,穿过来梭过去,忽高忽低,忽徐忽急。大家的拳脚,不知不觉下下都落了空,拳也打不着,脚也踢不着,只累得一身大汗,哪里能沾着张文祥的身体。如是这般穿了一阵,将那些人累得一身大汗,有些功夫弱的不久便头昏眼花,立脚不住,不待张文祥动手,一个个往草地下蹲,不敢提步。剩下的人看情势,再打下去也得不到便宜,反而要吃亏,都停了手。嘴里道:“果然是高手。”“好身手。”
张文祥即时停步,不喘气,不红脸,就和没有这回事一样。两下里刚一收势,听门前有人喊了一声好。众人转头看去,见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穿着缎袍,罩一件天青马褂,黑红的脸膛,两道剑眉,二目炯炯有神,显出一股不凡的气度。张文祥猜到他就是程速台,看了看王鹏豹,王鹏豹向他一点头。过去对那人道:“程爷,这位是张文祥。”
张文祥与程速台见过了礼,程速台将他引到后院的书房。三人落坐,王鹏豹向程速台说明了来意。程速台问:“你为何要谋刺马制台?”
张文祥又将四人结盟,曹二虎救美成婚,马新贻谋色害友的事详细说了。
程速台听了道:“马新贻这狗官,我早就想除掉他。只是找不到专诸那样有勇有谋的侠客。老弟若愿去,我可以提供一切便利。你有什么要求,也可尽管说来。”
程速台不仅是哥老会的堂主,更是湘军上层势力的代表,原来在湘军也作过从二品副将的。后来随曾国荃攻陷天京后,曾国荃放纵湘军屠城。湘军在天京烧杀劫掠,将太平军诸王的王府抢掠一空,又烧城灭迹,大火烧了几天几夜不息。湘军均饱私囊,大车小车向湖南老家运送财物,几年中,湘军子弟抢购土地遍及湘鄂。程速台也趁此机会大捞了一笔。但到了同治七年,慈禧太后为了打击湘军势力,来了个秋后算账,秘密召见马新贻,下密旨让马新贻调查湘军攻陷天京后太平天国金银财宝的去向。这使湘军各高层人物大为恐慌,深怕被查到自己,这就种下了谋刺马新贻的一条根子。
另外,慈禧施行裁勇改兵制度以后,几万湘军士卒被裁撤,其中不乏将领。这些人并不回乡务农,而是到处游荡掳掠。有些人参加了哥老会,有些人本来就是哥老会成员。湘军裁撤扩大了黑势力,散兵游勇又与黑势力结合,成为社会的一大公害。就是曾国藩也对湘军的为非作歹十分清楚,他曾说:“我设立了水师,不但不能为长江除害,反而为长江百姓留下一害。”马新贻任两江总督后,不仅继续加大力度裁撤湘军,在惩治散兵游勇时更是非常严厉,尤其是他任命以剽悍著称的袁保庆为营务处总管,抓到为害百姓、非法行为的散兵游勇就地正法。散兵游勇和黑势力对他恨之入骨。这程速台是哥老会中高层首领,自然也非常仇恨马新贻。这又是程速台要杀马新贻的另一个原因。
程速台背后自然还有一帮湘军和哥老会首脑人物做后台,所以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杀马新贻。但马新贻防卫十分严密,又深居简出,每次刺杀都未能成功,反而损失了不少人。
这一次张文祥为报兄弟之仇,甘愿舍命去刺杀马新贻,程速台自然是求之不得,十分高兴。当下里就开始和张文祥商量刺马计划。
“再过一个多月,七月二十六日那天,马新贻会在校场检阅武职月课,亲到校场坪看武弁投射。”
张文祥大喜道:“这可是个好机会。”
“校场上武弁数百,刀枪如林,围观的百姓都只能在栅栏外,隔着几道人墙,在数百步之外,你如何下手?”
张文祥问道:“程爷可有什么办法?”
程速台道:“不过不要紧。湘军与绿营之中都有我们的人。那天你换上士卒的衣服,我派人带你混进去。校场箭道通督署后门,马新贻检阅完毕,由箭道回衙的时候,一般防备要稍微松懈一些。到时候,我会设法让马新贻的大轿停下来,你可以手举假状子,冲到在箭道上喊冤。设法靠近他,定能将他刺死。不过,我不能保证你能活着回来。你可有这个胆气?”
张文祥道:“我可以面对面扎死他,那是最好不过。难得程爷为此事考虑如此周祥,帮我刺死那马贼,我哪里还会顾及自己的性命。我先在这里谢过程爷了。”
程速台道:“千万不可这样说。马新贻残杀我弟兄,又逼的湘军分崩离析,我们哥老会与他的仇恨一点儿都不亚于你。张兄如此义气,我程速台实在佩服。在这里我倒要向张兄言谢。你的恩德,此世我是无法相报了,只好来生变犬马以图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