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辞
谨将本书献给我最爱的丈夫:是你让我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意义非凡。感谢你在没有人相信我时给予我信任,感谢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鼓励,感谢你对最本真的我的爱。
真的都结束了。吉姆永远不会回来了。
玛洛丽早就知道了。她回家时,他就坐在客厅,手叠着搭在腿上——她管他那个姿势叫“讲课”式。一看到他这样,玛洛丽就什么都知道了。
想到这儿,马洛丽止住了伤感,怒火中烧。早在她到家之前,那个混蛋就已经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打包搬走了,还告诉玛洛丽这是为了避免“有任何不愉快”发生。吉姆早猜到,如果他硬要搬走,玛洛丽定会拼命抵抗;而如今木已成舟,她还有什么可争的呢?东西都清空了,她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他大可以给她留张字条而不是等她回家当面说清楚。——那太像是吉姆会干的事儿了!他向来不喜欢对付任何跟“麻烦”或“复杂”这样的字眼沾边儿的事。甚至玛洛丽的泪水也常被他当作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在大多数时候,他冷漠疏离得就好像是要住到外星似的。……为何她在那之前从未注意到这些呢?为何她会单纯又愚蠢地任由自己的感情颠覆了理智呢?
马洛丽穿过她仓促理好的行李盒。要是吉姆看到她把东西装得这么随便,肯定会吓晕。想到这里,玛洛丽的心底划过一丝欣慰。
摆在玛洛丽眼前的选择不多。她已捉襟见肘,而要是今天还不不搬走,她就要再续签一年的租约,这显然是她负担不起的。
玛洛丽向窗外望去。起初,玻璃上只有她自己的倒影直勾勾地回盯着她:那张苍白、椭圆的脸蛋上嵌着双饱满的绿眼睛,高耸的颧骨被一大团金红色的卷发簇拥着。但很快,公寓楼下的景色映入了她的眼帘。
玛洛丽的心揪了起来。这座高层公寓所处的地段是其他芝加哥人梦寐以求的,高调地彰显着他们——她和吉姆——的成功。公寓下面的十几层楼映在水面上,蔚蓝而静谧,被湖水拉得纤长。她看见船帆被风鼓起,在平静的湖水上缓缓穿梭,细窄的小路宛如绸带般沿着河畔伸展。
有一次,马洛丽特意开车带着吉姆穿过贫民区,好让他体会一下自己的生活是多么优越,多么值得感恩。结果,往后的一整个星期,吉姆没和马洛丽说过一句话,只是相当冰冷地通知她,他不想被她害死。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离开过自己的街区。
怒火烧尽,泪水再次袭来。近来她的情绪像是没有摆锤的钟摆,晃荡个不停。还没来得及抹去眼泪,脸颊和窗台就已被眼泪浸湿。窗台的木头大抵是要毁了。
马洛丽转过身来,几乎是以迷惘的表情看了一眼她的行李盒。难道真得这么做?她真的要在离家八年之后重返故里?好像是的。但这一切离她想象中的衣锦还乡差得太远了。
刚来芝加哥的时候,玛洛丽可谓野心勃勃。她从高中起就开始修大学课程,很快就拿到了会计学学位。玛洛丽天资聪颖,也肯吃苦。她一心想去大城市,离家乡小镇远远的,因此当罗技公司向她伸出橄榄枝时,她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一切都是那么顺心。玛洛丽住进了芝加哥的一间小公寓,成为了都市白领,邂逅了在大学当教授吉姆,并在一年后与吉姆同居了。
第二年,他们搬进了现在住的这栋公寓,接下来的事也都顺风顺水的,直到一年前他们开始为婚礼和房子攒钱的时候。
玛洛丽知道她早该察觉到各种分手的前兆。不过作为一个临近二十八岁的姑娘,玛洛丽渴望安定下来,结婚生子,甚至曾真心觉着两人已经处了那么些年,吉姆应该有差不多的打算。
那天她到家的时候本来就很想哭了。这天她刚收到解聘通知——有人收购了她所在的公司,而新老板认为她的工作完全可以由费用更低的外包公司替代。而到了家,等着她的则是坐在沙发上,准备宣布解除婚约、搬离爱巢的吉姆。
之后的几天玛洛丽过得浑浑噩噩的。她在床上窝了三天,四周堆满了大桶大桶石板街味、薄荷巧克力片味的冰淇淋,用日渐斑驳的床单抹着眼泪,一部接一部地看着Netflix上的言情片。
玛洛丽甚至没有机会和吉姆好好谈谈。他一走了之,没留下任何通讯地址(不过他提前两周向邮局报备了转寄地址——这再次印证了他的铁石心肠),连电话号码都换了。
这才刚放暑假,吉姆不可能在学校;她打电话给他们每年去避暑的宾馆,对方先是一阵抗拒的沉默,然后清了清嗓子,建议她查阅一下该家宾馆对外提供客人资料的政策。
如果不是冰淇淋和花生酱都吃完了,玛洛丽说不定会在床上耗上一个月,甚至更久。还是楼栋管理员粗鲁的电话浇醒了行尸走肉般的玛洛丽。
楼栋管理员通知玛洛丽,续租的住户得重新通过审核,通过之后需要缴一大笔的管理费和租金。
玛洛丽手上只剩下离职金,以及与吉姆共同积攒的婚礼和购房基金的一半。她大概只交得起6个月的房租——这儿的月租高得离谱,将近四千美元,还不包括管理费和其他杂费。
玛洛丽的本意是死撑到底,努力就业,在芝加哥继续打拼——但她明白这并不现实。每个被炒的员工为了再就业都拼死拼活的,但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只能被迫加入当地的失业大军。
倒是母亲无意间给她指了条生路。玛洛丽原本一点儿都不想接母亲的电话——母亲只会一味地给她打气。玛洛丽知道母亲是好意;她永远是那个充满正能量的凯拉,即使在最穷途末路的时候。玛洛丽不知母亲源源不断的信心都是从哪里来的——当然她也不在乎了。玛洛丽最终还是接了电话。她知道如果不接,凯拉就会不停地打过来,还不如早接早了。
“你绝对猜不到出了什么事!”凯拉的声音立刻钻入了耳膜。
“谁家生了双胞胎么?”
“不不不,虽然露易丝·罗伯茨——你记得她吧?她乍一看像是怀了三胞胎,但要我说她是被冰淇淋养肥的。总之……刘易斯女士去世了。”
“谁?”玛洛丽感觉脑仁有点儿疼。和母亲聊天的时候她常犯这病。
“刘易斯女士,那个灰橡树庄园的主人。”
灰橡树庄园么。玛洛丽的童年就是在庄园的隔壁度过的。那是栋高耸到有压迫感的维多利亚式建筑,三楼镶有彩绘玻璃,屋旁长着巨型的榆树和橡树,基本上被寄生的铁兰盖得看不见真身了。
“真不知道她一直活到现在。”
“没什么人知道。太可怜了。说实话我都快忘了她还住在那儿。最后的几年她几乎不踏出房门一步;直到除草公司的人注意到她这个月还没结账,才敲开了她的门。”
“天哪,别告诉我那时她的尸体已经躺了好几了个月了!”
“不不不。比你想的还要离奇。门开了以后,除草公司的人看到老太太穿着一身婚纱——就是那件有六七十年历史的旧婚纱。他们还没说几句话呢,老太太就不停地说自己没有时间闲聊,得抓紧准备婚礼。”
“可怜的老太太。她的未婚夫不是已经死了还是怎么样了吗?”
“是呀,大概是二战那会儿……还是朝鲜战场上。我搞不清楚,估计老太太自己都糊涂了。你也知道,她得老年痴呆好久了。”凯拉答道。
玛洛丽说:“大家都知道她老糊涂了,但她不缺钱,所以没人想过送她去养老院。”
“是啊,如果她住在镇子另一头的哪个小屋里,早就有人占了她的房子,送她去养老院了。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的,呃,不过也是因为这事儿给你打电话的。”
“你从小就喜欢灰橡树庄园,一直想把它买下来。现在机会来了:庄园的售价差不多是白菜价了。老太太显然只把院子交给了除草公司和那个水管工——屋里可是一团糟。”
玛洛丽道:“妈,说什么疯话呐?”
凯拉答道:“才不是。不过万一我疯了,别告诉任何人。我死也要死在家里,像刘易斯老太太一样……我说了她怎么死的吗?”
玛洛丽摇了摇头。整个对话已经跑题了,跑得不知所向,不过玛洛丽也没太想把话头引回去:“没,还没呢。”
“其实是除草公司的老板认为得送她去养老了。要我说,那个老板也没什么错;老太太当时穿着那件快散架的婚纱窜来窜去,还问他看没看到蛋糕烤盘。所以那位老板不得不叫了救护车。”
“救护车司机很快到了。他认为老太太完全疯了,得立刻住院治疗。但当他们试图架着老太太出门的时候,老太太说她绝不能错过自己的婚礼,无论如何也不跟他们走。”
“他们一路把老太太拖到门口——真是一路拖过去的。老太太的脚刚要越过门槛时,她死死抓住了门框,大喊两声‘我愿意’,随即倒下了。”
玛洛丽的下巴快落地了。说好听点儿,刘易斯女士一直……很古怪。她家闹鬼的事儿早就众人皆知——虽然玛洛丽从未亲眼证实过。
“妈,你确定要劝我买一栋主人刚死在门口的屋子么?”
“当然,我确定。想想看……这栋房子你买得起才是重点,对吧?”
“妈,我真无话可说了。”
“答应我回家吧,我知道是谁负责卖房子。你想买的话得赶紧。你知道吧,半个镇子的人都想对那屋子下手,个个都望眼欲穿了。”
“妈,我在戈尔登能干嘛呢?”
“那你在芝加哥干嘛呢?”
糟糕。“怎么能这么说,你知道我正找工作呢。”
“我当然知道你在那儿自舔伤口。你回来有活儿干。约翰·马卡姆刚刚扩张了他的广告公司,也许正需人手呢。再说了,镇上还有好多公司需要个好会计;你大可以在这儿创业。”
“妈,你太想当然了吧。”
“要我看,再去一家有可能炒掉你的公司更不靠谱。”
玛洛丽无言以对。结果,几天之后,玛洛丽整装待发,虽然还在琢磨自己是不是一时糊涂,或者是中了母亲的计。
怎样都无所谓了。玛洛丽在芝加哥走投无路——没钱,也没心情。吉姆伤她伤得那么重,也许知道覆水难收了他才会清醒。
玛洛丽骤然停下了脚步。她是因为吉姆才这么做么吗?难道还指望吉姆会去戈尔登找她么?不会的。她还没蠢到那个地步。